“开始几天,我的确同她过了段逍遥日子,但是没出半个月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个女人还是当初那个女人吗?以前我读书写字,她在旁边反应敏捷;我谈诗论曲,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就算我眉毛皱一下,她也能把我的心事料得八九不离十。但是这次回去,我发现她变了,变得迟钝了很多,不但我提的字,写的词,她对答不上来,音律水平退步很多,甚至我稍对时事多评价感叹些,她便兴趣寥寥,不是想着吃,就是想着睡,要么就是想着怎么出去花银子——她唯一的长进可能就是学会享受,对于吃穿用这这些琢磨得更精到了,哦还有,怎么跟我后院那群丫头拈风吃醋,争个鸡毛蒜皮,她也挺在行。”
倪孝棠:“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散发着庸俗气味的愚妇,现在你把林一闪跟她拎出来掰两边过过秤,那已经天上地下了,霄壤之别。”
沈徵问:“倪首辅果然心思深沉,故意将她圈养溺爱起来,而你日夜在国子监攻读,两人所见不同,渐行渐远,自然慢慢离心。”
“对,当初要不是我爹顺毛捋我,如果反着死活不同意我和她在一块儿,以我的脾气必然和他对抗倒底,”倪孝棠说到这里,苍白的脸颊浮起一丝感慨的笑,摇头叹道,“我爹算是绝了,他用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教会了我,人是怎么被养废的。”
倪孝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当你开始停下来不争、不斗了,就是你废掉的开始。所以,我一辈子和人斗,和天斗,和自己斗,停下来就会废了。宫里那位,也需要我们斗。”
说到此处,他停顿下来,意味深长地瞟着沈徵。
沈徵知道他指的是皇上,他不就是想说,皇帝在用倪家进行势力平衡么?可是现在根本不平衡!
倪家权倾朝野,党同伐异,造成的危害已经伤到了大明朝的国政和百姓!
沈徵一旦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就不会糊弄顺从过去,对林一闪他是针锋相对,对倪孝棠他懒得和他费唇舌,就撇嘴一哂。
倪孝棠道:“沈徵,你以为我曾经没有你这样的意气和抱负吗?天底下只有你们沈家出诤臣?我也是读书明理的人,三年国子监受益终身,然而圣人之言和君王之道、为臣之道,隔着一万座国子监的距离!告诉你吧,早三十年,我爹和夏言斗,和杨廷和斗,是何等的凶险,几次招来杀身之祸;他没少进过诤言,可是皇上不爱听,他大起大落几十年,到五十多岁才当上首辅,靠的是什么?是识时务,是知顺逆,是随方逐圆,是和光同尘!这就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第34章 敌情,来袭!
他说得一时稍激动了些,引发咳嗽,急促得喘不过气。
沈徵冷冷地靠过去,又给他递了杯水。
并不是鼓励他说下去,或是赞同他所说,而是沈徵觉得,让这么一个理直气壮祸害国家的佞臣病死,未免太过便宜他。
擦拭了下嘴角,倪孝棠继续道:
“山容似铁犹能改,世事如期未可知。二十年,再过二十年,你就明白了。你要坐到我的位置,不过也是第二个我罢了。想做好一个官,首先就要抛弃一个“我”,你先是皇帝的臣子,然后才是大明朝的官员。”
为官已久,浸淫已久,至于那个真正的“我”,早就抛到很远,微不足道,谁会在意?
时间终将是不败的王者。
“说句大不敬的,皇上终日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老,他老人家如今百病不侵了么?太医院开往宫里的方子,还不是年年增多,”倪孝棠又叹了口气,这会,他像是彻底看开了,窥破红尘了,“谁也逃不过时间,我死在这,说实话,我不怨。”
沈徵又淡淡怼了他一句:“的确没什么好怨,要怨也该是被你爷俩害死的那些人怨,还轮不到你。”
倪孝棠不怒,反而戚戚然地笑了,“你说得对,”他点点头,“我死了以后,告诉林一闪,把我就地埋了,把这块玉还给我爹,那时候,他老人家一定很伤心……唉!那也没法的了,和他说,我名字里有个孝字,我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来生我还做他的孩儿孝顺他。”
他一直淡然无谓地说到最后,提及父亲倪宗尧时,却声音哽咽,红了眼眶。
沈徵斜眼睨着他,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说实话他真心瞧不上这对祸国殃民的狗爷俩,但是倪孝棠对他爹的这份心,倒是当得起他名字里那个“孝”字。
沈徵小心地接过那块玉,包好之前检查了一眼:这是一块雕刻了小景山水的羊脂白玉,那条河流代表了倪孝棠的老家江西分宜,当地最大的一条河流袁河。
倪宗尧将这条孕养故乡生灵的河刻在送给儿子的贴身玉佩上,也有点他不忘根本之意。
沈徵盯着看着,突然之间,眼圈红了,脖颈上青筋暴涨!
他的父亲沈沅,贵阳人,名字里有一个“沅”。
《尚书》记载:“楚中九江,五曰沅江,出沅州西蛮界”。
沅江出清水、入洞庭,犹如父亲一生从头至尾清澈如冰;父亲坦坦荡荡地来世上,却没能清清白白地走!
这一切,都是因为倪氏奸党的迫害!
这一瞬间引爆了沈徵的仇恨,他攥着那块玉,掌心骨节“格格”作响,再多一分力,只怕就要化为齑粉!
发觉他神色陡变的倪孝棠看过来:“你怎么了?”
沈徵强忍着,按捺着,一边告诉自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边劝说自己大局为重!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收住了力道,把玉佩放进胸口贴身的夹层衣兜,犹如吞下一枚尖刺。他冷冷地说:“没什么,小阁老,你歇吧,大可以放心地睡,我在这里不会害你,因为我要看着你,倒底是老天来收你,还是我大明朝的律法来收你。”他相信,世间总有公义。
**********
酒足饭饱,宴席撤去,林一闪宾主移至偏厅说话。
既然知道了茶伯就是曹察本人,林一闪问候客套一番,便略展前情,重提旧事,再讲到了此行的目的:
“那桩变故发生以前,也就是在午门行刑前,刽子手清点人贩,少了一个女婴,当时的官员害怕担责隐而不报,过后被查出;有消息来源,说那是端妃娘娘生前的三公主宁安,不知道这件事,老前辈知不知道?”
茶伯福建人,因曾在京师久住,开口还是股地道京片子:“恕老朽冒犯,想问天使大人一句:那时候头天发生叛乱,第二天就将贵妃娘娘问斩,案子审结得如此之迅速,行刑执行如此突然,我们这些亲属的还是等到菜市口的人看见回来递消息,才接到这晴天霹雳。贱内受不住打击当场昏厥,我们一家人时至今日,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知道,试问如何能知道当日当时,刑场之上发生的内情?老朽也想问一句,这件事的始末,上面到今天,究竟弄清楚了吗?娘娘的冤屈什么时候得以伸张?”
这茶伯,虽然垂垂老矣,但是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中气仍然很足。言至末尾,悲从中来,亦带不平之激愤,倒将林一闪的话头堵住了。
林一闪顿了顿,颦眉怜惜道:“老前辈勿惊,问这一句,也是出于上面对娘娘血脉的惦念;上面的意思是,知道这么多年您担担子受委屈着呢,一直想尽份心,弥补您这些年的失意。”
“示意?”茶伯戚戚然冷笑,“老朽的失意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盼沉冤昭雪,经年累月,这一颗心都盼凉了!”
林一闪无法安慰这位失去女儿的老者,但更不能说任何皇上的过错,只要是皇上做的事,非议半句都将成为罪过。
一时间又冷场。
幸好此时,侍女端茶上来,揭开盖子是上等的铁观音,香气乍闻浓郁,再嗅悠长,馥郁中带着一股轻盈。
茶伯说:“天使大人请用吧,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茶,年年都送往宫里。”
这么多年,他不敢喊冤,有苦无处诉,唯有回到故乡翻新了女儿儿子小时候住过的庭院,种上新茶,年年送往宫里。
借这一股历久弥清、萦绕不绝的茶香,以无声传达心声,诉说心中冤屈苦痛的衷曲。
林一闪不能提宫里的过失,但是安慰一下茶伯的话还是可以说的:
“娘娘的确让人痛惜,为皇上诞下子嗣,却落得如此结局。”
林一闪也有所耳闻,当年曹端妃在宫中圣宠一时,风头无俩;开罪了不少贵人。
茶伯闻言,双目中流出两行浊泪,又自己默默地拭去:“是我这当爹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蒙冤受屈,死不瞑目,时至今日也未能为九泉之下的她洗刷罪名。
曹察说得很压抑,很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他内心的不平。
甚至林一闪可以从他极端的平静中,感受到一丝尖锐的怨怼。
茶伯:“我知道,皇上不会翻案了,天使大人,您替老朽回复圣上,感激他这么多年还能惦记着曹家,曹家子子孙孙都会感谢他老人家,祝他龙体圣安。至于补偿,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们曹家原就是本无一物,连个清白也留不住,又求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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