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沉静明澈,闪烁不定的星星杳渺好似被顽皮的稚子撒上去一般,稀疏错落。
凹凸不平的墙面隔着衣衫硌得白沂柠有些不适,干脆坐直了身子,双手环抱抚了抚手臂,陡然离了衾被,迎着夜风还有些凉爽。她眼角瞥见别在腰间纽扣上的荷包,心口发涩。
荷包里有一张四角磨得起毛的宣纸,缓缓展开,借着月色依稀可见有力的“沂柠”二字。
正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几月来哥儿可是胖了瘦了,是不是担心着急,有没有忘了自己?
祖母年岁大了,可有好好吃饭?
白芍是不是还是日日唠叨?
还有那位将军府里的夫人,听闻自己失踪的消息是否会落一回泪。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年有了倾慕之情。
记得初见时的第一眼,才不过九岁小少年,一身杀伐戾气,眸光遥远如穿过青山薄雾。
不可否认,他长得极为好看,唇红齿白,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精致几分。
她原是怕他的,怕他冰冷的指尖,带着身上阴冷的气息游移在她的皮肤上。犹如潮湿角落里的一条蛇,蛮横地缠绕在她的生命里。
但是慢慢地,她觉得他又是极尽温柔地满足自己所有的要求。
旁人不知道,他们在自己房中时,哥儿为她布菜端水也是有的,为此白芍还在背后偷偷责怪调侃,“姐儿仗着哥儿宠爱,愈发不知分寸,外人看了,还以为姐儿是那宫中的公主呢。”
她当时好似是如此回的,“是哥儿自己愿意的,怨不得我。”语气还颇为得意洋洋。
还有一次是跟着祖母去寺中祈福,难得出去外面,求了祖母允她在外头多逛一逛,祖母只嘱咐了一句“早些回去”,便默许了。
那天山路湿滑,恰巧一只黄灿灿的花蝴蝶停在她眼前的丛林边,她不自觉伸手去采,哪知脚下一崴,蝴蝶没抓着不说,好好的脚踝竟肿得如馒头一般。
下山时她趴在哥儿的背上,鼻尖皆是他身上的沉木香。
少年的下颌角利落分明,薄唇不悦地紧抿成一条线,“若你照顾不好自己,下次就不要出来了。”
白沂柠摩挲着手里的那张宣纸不自觉轻笑,后来哥儿还是会带着她出府,只不过将她看得更紧了,照顾得更周全了。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那个寡言的少年,总是默默地做着一些事。
再后来,她得知原来纵使他这般的金尊玉贵,也有忧愁烦恼,也有不轻易与人言的心酸苦楚,慢慢就想着。
若以后,我能抚平他蹙起的眉头便好了。
第38章
沉柯沉柯。
她在心中低吟。
再醒来已是天边泛红,朝阳初升。
后半夜落了点雨,屋檐的青瓦尖泛着潮气,间或不急不慢地滴下水珠,在满是青苔的石地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小娘子怎么睡在这里了!”阿成甫一睁眼看到床上空荡,还以为白沂柠出了什么事,急急地冲出房门,却见她艰难地扶着灶台想要站起。
“大夫说你还不能下地,可是俺昨日打了呼,小娘子睡不着了?”阿成大兄弟说话向来直来直往,白沂柠脸上微红,这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确实是原因之一,但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太阳,随后又伸了中指和食指做出走路的手势,宽慰他是天亮了才出来的。
恰巧碰上李嫂子背着竹篓上山采茶,见二人不尴不尬地杵在门口,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帮忙,“来来来,我扶小娘子回屋,还是说小娘子要先去如厕?”
白沂柠听她将如厕二字说得如此大声自然,羞红了脸盯着自己脚尖摇了摇头。
“瞧这吃力的,小娘子还是听大夫的,再将养一月再下地吧。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阿成兄弟背着你回来的时候,血淋淋的,差点救不回来,哪有这么快便好的。”李嫂子一面扶她上床,嘴里唠唠叨叨地叮嘱。
早膳是清粥配上一碟黄瓜条,是阿成以前腌下的,松脆爽口,同城里的大鱼大肉相比是另一番滋味。白沂柠虽在病中,日日喝着苦药没什么胃口,因这清爽的味道也多食了一些。
“俺下山去镇子里头替你抓药,小娘子可有什么别的要买吗?”阿成粗壮的手臂握着扁担抖了抖,地上两个竹篮放着几张兔毛皮和一些腌肉,想必是送到集市上卖的。
白沂柠转身将枕头底下的首饰钗串拿了出来,用唇语缓缓地比了两个字:换钱。
“换钱?”阿成不确定地问道,指了指那些双眼充满疑虑。
他理解得很到位,白沂柠喜笑颜开地点点头,双手捧着首饰又往前送了送。
“不可不可,怎么能用小娘子的东西。”阿成不肯收,扛起两个竹筐就往外走。
见状白沂柠着急地掀开被子,全然不顾身上未痊愈的伤,双腿失力“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成听到声响忙扔下扁担跑回去扶她。
这些时日吃他的住他的,白沂柠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她全身上下也就这些值些钱,此时她恨极了将她毒哑的牙婆子,心有苦衷又着急,却口不能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阿成不收就不肯起来的气势。
阿成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将那些东西揣进了怀里。
每次下山到回村,都需要一天的时间。阿成的脚程算是快了的,若是碰上不熟悉地形又走得慢的,怕是还得在镇上住上一夜。
这日眼见日薄西山阿成也没回来,李嫂子同白沂柠唠嗑时常说这山中有大虫,手上没些功夫是万万不可进山林的。天慢慢黑下来,她不由得担心起阿成的安危来。
正费劲地够着凳子想要下地呢,就听到门外婴儿的哭声,细细小小的如猫儿一般,甚是可怜。
还没来得及细察,阿成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屋子,“这娃儿哭了许久,身上滚烫。小娘子可否帮俺看顾看顾,俺去找大夫去。”
去时还是两手野味,回来竟多了个娃。
白沂柠来不及多问,门口那个高壮的男人就将孩子塞进了她的怀里,然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这个孩子哭得满脸绀紫,瞧上去不过一岁有余,睁不大开的双眼里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来。襁褓靠脚的地方有些湿濡,能看得出明显的泥渍和草渍,依着阿成良善的性子,这个小婴儿应当也是他在哪里捡的,可怜这个小娃娃,还不知道自己被父母遗弃了吧。
他们二人都是一般的落难凄苦,白沂柠心中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情。怕娃娃受寒着凉,小心地解下她身上的小被囊,用榻上干燥的被褥包裹起来,学着往常祖母哄孩子的动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慢慢地这个小娃娃也安静了下来,只是皱着小鼻子可怜兮兮地抽抽搭搭。
陈大夫来了之后先看了小娃娃,又顺便帮白沂柠把了脉,皱了眉道,“这孩子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有点着凉,夜里看顾时费点心思,捂出汗来便好了。反倒是小娘子情况不大乐观,前些日子就说了,还不能下地,小娘子如此不听劝,别说痊愈了,以后能不能走路还两说。”
“啊……那大夫有什么法子吗?”阿成被唬住了,急急地拉着陈大夫的手臂问道。
“只是警告而已。”陈大夫顿了顿,啧了一声,“又不是你媳妇儿,成大你怎么如此上心。”他面露调侃,阿成听完他这话黝黑的脸泛了红。
白沂柠哄孩子的手停下了扭头看过去,只听陈大夫继续说道,“你们这孤男寡女,又捡了孩子,一家三口倒也齐全,什么时候便把喜事给办了吧。”
不能再这么误会下去了。
白沂柠指了指桌上的纸和毛笔,征求陈大夫的意见能否借她一用。
陈大夫不明所以,阿成看明白了,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递给白沂柠。
白沂柠感激看他一眼,缓缓写道:
小女子姓白,名沂柠。两月来,多谢阿成兄弟细心看顾,小女子不胜感激。
此次遇难实为小人奸计所害,小女子家住京城,无父无母,自幼养在祖母膝下,一衣一食无不承蒙其照顾,曾诺言结草衔环,必定要报答一二。
祖母早年已为小女子定下婚配,是位温柔重情的谦谦君子,他与我已互许余生,小女子是非他不嫁的。
阿成郎君心细如发义薄云天,值得更衷情专一的娘子。待小女子伤好归家后,定让祖母夫君好好恩谢。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承认哥儿是自己夫君,写下这两个字时双颊微微发红,也顾不上陈大夫是个外人,本不该参合这些事,只想让他说给阿成听,也顺便借他之口堵了村子中的闲言碎语。
陈大夫发现白沂柠会写字先是惊讶,看到内容后神色复杂了起来。
少时他拜师学医,也曾去过那座葳蕤皇城,是说不出的繁华嘈杂,纸醉金迷。
只要提起京中世族门阀,必有一姓为白,根基庞大,屹立百年而不倒,府邸矗立御街南端,碧瓦金檐,威严不可冒近。
若是白沂柠所言非虚,她怕是白府里头的贵姐儿,而纸上所说的祖母应是官家亲赐的一品诰命,忠义侯府的当家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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