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可顾昭华仍是不信,以凤行瑞的威势,就算是顾明堂在他手里也别想真讨去什么好处,小小一个赵睿更是他反手可覆之人,又怎值得他如此费尽心力?
可惜凤行瑞再不开口,不管顾昭华信不信,便用刚刚那理由打发了她。
凤行瑞拈起点心盘里一块豆沙糕,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向顾昭华推荐,“你不喜欢吃这个?挺好吃的。”
一盘什锦点心什么样式都有,每样两块,这样的点心盘子上了四五个,顾昭华也吃了些,却是一块也没用中间摆着的豆沙糕。
顾昭华笑笑,“难得王爷喜欢,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吃什么都一样。”
凤行瑞噎了一下,那半块豆沙糕也放下了,“你倒会看人喜好。”
顾昭华没搭他的话,径自拿了块碗豆黄吃。
这酒楼的豆沙糕盛名在外,甜度适中,糥而不腻,顾昭华自然不是不喜欢,不过见点心上了四五盘,凤行瑞只捡中间的两块豆沙糕吃,挑食得倒像小孩子一样,便不和他抢,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没少吃过。
说白了,顾昭华上辈子已经活到了二十八岁,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如今面对才及弱冠之年的凤行瑞,就算他再沉稳老练,看在她眼里也像个小孩儿,跟小孩儿抢食图计什么?
凤行瑞却是有些懊恼,今晚大概是有些放松了,遇上喜欢吃的便没住手,轻易就让人瞧出了喜好——虽说只是一块豆沙糕,可因小知大,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最怕的就是让人摸清喜好,从口腹之欲到金银美人,喜好便是弱点,弱点让人摸清了,那不是擎着等死么!
凤行瑞败了兴,也就无心再待了,懒懒地伸了个腰,刚想说点结束语什么的,顾昭华已经站起来了,“天色已晚,我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顾昭华朝凤行瑞福了福身子,转身下了楼,在酒楼前站了一会,却是没等到马车——今天说好是和赵睿逛灯,出来也没带丫头,如今孤身一人想要雇辆车回去,却忘了如今天色太晚,车老板都散了。
正犹豫着,凤行瑞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李福寿快步到她近前,“王爷吩咐奴才送夫人回府,夫人请随奴才上车吧,待会儿回来再接王爷。”
顾昭华松了口气,不用冒着寒风走回去比什么都好,当下也不客气,跟着李福寿上了凤行瑞的马车。
凤行瑞的马车外表很不起眼,只是普通的青顶马车,也不十分宽大,不过凑近了看还是能看出整辆车子都漆了上好的清油,极正的朱红色点画在车辕上,标示出并不显眼的极乐王府的腾云纹案,最突出的便是车顶四角上都挂着一串墨色流苏小铃,也算是标志之物,起码在京中常走动的没人不认识这几串墨铃。
与马车普通的外观不同,车内铺设得十分舒适,桌椅俱全,熏笼将车子熏得又香又暖,四角都挂着盛了灯油的万向铜碗,那铜碗设计精巧,内装灯油,无论马车再颠簸,碗内灯油也不会洒出一滴。
从这里回广平侯府有些距离,顾昭华闲得无趣便翻了翻固定小桌上的几本书,见都是些游行杂记,倒也看得对味。
她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李福寿在外打了帘子说到了地方,她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了书卷,下了马车。
这里并不是广平侯府的正门,顾昭华不愿赵家人过多猜测,上车时便吩咐李福寿将车子停远一些,从这里回去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顾昭华进了清心苑,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赵睿进院时丫头们张罗出的动静。赵睿比顾昭华先回来一步,因去探望赵夫人反而比较晚回清心苑。
赵睿进了园子便有好事的丫头说顾昭华回来了,赵睿没想到顾昭华竟会比他早回来一步,想了想,转身便往顾昭华所住的后院而来。
赵睿转进后园时竹风便早一步报给了顾昭华,顾昭华不欲与他多言,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催着竹风熄灯。
赵睿才到屋前便见屋内烛火一暗,跟着竹风出了门来,轻声道:“夫人已睡下了。”
赵睿自然明白顾昭华是故意的,未免觉得无趣。他觉得自己已做得很好了,不仅没有追究顾昭华以往种种,还给足了顾昭华面子,依着他如今风头正盛的时候,顾昭华理应感恩戴德才是,可顾昭华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
赵睿拂袖而去,顾昭华自不理他,此次赵睿咸鱼翻身已不在她的计划之内,若不是凤行瑞横插一脚,她现在就想把当初与赵睿签订的协议公诸于众,就算赔上顾家的名声也不会让赵睿专美于前。
过了十五年就过得差不多了,因为赵睿得了皇帝赏识,整个广平侯府都跟着沾了光,再不是从前那落魄颓败的模样,赵夫人每天早早地起来打扮得妥妥当当,见天儿的坐在屋里头接待来客和一些久不见面的亲戚,一整天下来虽然腰酸背疼,脸上却泛着光,连带着见了顾昭华腰板都直了不少,隔三差五就要拿赵贞的亲事刺一刺她。
顾昭华自是不会与她计较,至于方家的亲事,顾昭华知道赵夫人现在已有些看不上方家了,想着法的要拆散这门亲事,只是不好直说,便对方家说赵贞生了病,需要静养数月,将原订在三月的婚期无限制地拖延了下去。
这事儿赵贞自然是不知情的,她每天忙着绣嫁衣绣鸳鸯被绣合欢巾,甚至提前给方子明做了几身衣裳,每天忙针线忙得眼睛都快瞎了,哪里有时间去关心旁的?顾昭华见她这痴情不悔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可怜,再加上赵贞当真洗心革面再没掺和过赵家的事情,她就难得地起了善心,觉得若不然就这样吧,说白了,晗哥儿是因赵贞一句话而断送了施救机会不假,可说到底,狠心的是赵瑞这个无情的父亲,若非赵瑞对她虚情假意在先,又哪来的赵贞与赵夫人的刁难在后?所以顾昭华就对赵贞的亲事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这亲事成也罢,不成也罢,看的是赵贞的命数,如果赵夫人当真搅黄了这桩亲事,也算是她给赵贞的一次机会罢。
不过,难得顾昭华良心发现一次,奈何有人不领情。在赵夫人尚只对这亲事冷言冷语、也没直言要退亲之时,赵睿难得正经地来找顾昭华,喝了两盏茶后才语重心长地说:“贞儿的亲事我看不妥,她是堂堂侯府小姐,怎能配一介平民布衣?不仅委屈了贞儿,更辱没了我赵家门楣。”
顾昭华倚在房中的美人榻上,懒懒地翻着那日她在凤行瑞车上没看完的杂记,眉眼不抬,“亲事又不是我说的,你们自便。”
赵睿没动弹,他知道亲事不是顾昭华说的,可方老先生是沈夫人的老师,赵夫人憋了这么多天没敢直言也是因为有相国府的关系,怕因为这亲事得罪相国府,虽然赵睿现在有了些能耐,又得皇上信任,可与顾家三代忠良相比,自然是不堪一提的。
第78章 悔婚(二)
顾昭华又看了两页,见赵睿还在屋里,心里烦得慌,便放了书,让竹风扶自己坐起来。
“方家与我娘的确是有些渊源,不过方家是你们家自己找上门的,就算方老先生问过我娘赵家的事情,也只是想打探一下,我娘据实以告,并未添油加醋,后来提亲更与我娘没有关系,你们应允难道是我逼的?成亲乃是人生大事,你们之间生了变故,倒来问我这个局外人,岂不好笑?”
赵睿被顾昭华一口一个“你们”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恼道:“别忘了你是广平侯夫人,赵家的当家主母!”
顾昭华顿时哧笑,明美的脸上带着浓重的嘲讽,“当家主母?大库钥匙在何处?账簿在何处?管家可听我调谴?不说别的……”她起身快步到床头小柜处开锁取物,回身将一张纸拍到桌上,“单说这十万两的借据我还无处找人偿还,也不知广平侯是不是要赖账!”
桌上放的自然是赵睿亲手画押过的十万两借据,赵睿面上一滞,探手便要来抢,顾昭华快一步将借据收起,“赵睿,你别逼我到顺天府弄了拓本为证。”
赵睿气得火冒三丈,哪还有刚刚的淡然态度?“顾昭华,你我都知道这借据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夫妻一时意气,你倒当了真?”
顾昭华冷笑连连,“十万两银子堆起来能将这屋子填满,足够我和离之后安然度日,我为何不当真?”
赵睿沉了面色,神情之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还要和离?”
顾昭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又像是在看一个疯子,“还要展示我们另一张合约么?”
赵睿涨红了脸,好看的嘴唇抿得紧紧,胸膛急剧起伏,若非他剑伤已愈,顾昭华真怀疑他的血是不是会从他胸口喷出来。
真可惜,没气死他。
此时知春掀了帘子从屋外进来,带进一股寒气。
顾昭华看见她手里抱着一个布包,不欲多问,便让她先出去。倒是赵睿见了问:“拿的什么?”
赵睿被气个半死,本来不会留意知春,可顾昭华的态度有些急躁,好像不愿他发现什么似地,他就偏偏要问。
顾昭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阻止。
知春低头避过赵睿将布包放在了桌上,几步的距离已想好说辞,“是姑娘爱吃的豆沙糕。”说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来,里面的豆沙糕还微微冒着热气,显然刚做出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