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贵妃凤眸里染着怒火,扬手又掀了帐中一张小几,小几上的碟碗瓶罐顿时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一旁肃手立着的的大太监瑞安见了,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尹贵妃的腿,哭求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哇——”
这帐子正遥遥对着成安帝的御帐,又不甚隔音,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上报给皇帝,岂不是嫌活的命太长了——找死呢!
只见尹贵妃闭了闭眼,红唇微动,“方才,平阳侯爷怎会突然出现?”
大太监瑞安一愣,忙道,“回娘娘的话,晚上娘娘离席不久,那芳林宴就散了,想来是侯爷从御帐中出来,赶巧了——”
尹贵妃抬手打断,“罢了。”
“今日,义父又有什么消息递进来?”
瑞安听了,一点儿不敢含糊,当即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信来,双手奉了上去。
尹贵妃斥道:“给本宫做什么!你的眼睛是瞎了吗!还要本宫亲阅?!”
瑞安忙伏地,抬手狠狠甩自己了几个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尹贵妃眉眼间皆是不耐烦,“上回的江南灾情如何了?”
瑞安伏地道,“娘娘神机妙算,王大人写信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王大人在信中说,这几日芳林围猎,不忍坏了圣上的心情,江南的折子暂且压着呢,准备等秋猎一过,找个时候就递上去。”
原是一个月之前,江南河流恰逢大汛,那新修好的拦河大堤突然决口,两浙沿河沿海的数个州郡面临被淹的危险。越州知州裴尚仁匆忙上报灾情后,亲临大堤,和上前民众奋力抗洪,奈何洪水滔滔而来,最后只能被迫分洪到几个郡县。
这一个月来,江南道上,数县良田被毁,百姓受灾者不计其数,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眼看着天气逐渐入冬,据说那些灾民们无蔽身之所,无饱腹之物,更无遮盖取暖之衣被。
前段时间,江南布政使奉旨进宫觐见成安帝,将江浙今年的丝绸盐铁一一汇报,竟是独独掩下灾情不报!等如今灾情实在兜不住了,才迫不得已一层层递了折子往上报。
尹贵妃闻言不禁冷笑。
每年芳林围猎之后,成安帝都龙颜大悦,该赏赐的赏赐,该提拔的提拔,这王敬孚倒是瞅准了好时机,打的一副好算盘!
那厢,大太监瑞安又道,“王大人还说,到时候免不了请贵妃娘娘在圣上面前分辨几句……”
尹贵妃暗想,这还有什么可分辨的?
如今江南数州县饿殍满地,荒坟遍野,眼瞅着就到了年关,那王氏伙同一众党羽,干尽了这丧尽天良的事情,惹了一身腥臊,竟然又让她来善后!
想到每回都要她在成安帝面前做低下逢迎之状,帮着一众黑心黑面的东西收拾残局,尹贵妃气的起伏了两下。
不料,尹贵妃正欲发怒,却忽的想起了什么。
只见宫装丽人的丹唇溢出一丝笑意,伸了广袖去扶地上的瑞安,道,“你这奴才,跪着做什么?快快起来罢。”
瑞安哪敢真教尹贵妃搀扶起来!忙不跌地谢了恩,三下并做两下的爬了起来。
尹贵妃抚摸着长长的鎏金多宝护甲,缓缓笑道,“灾情一发,当务之急便是筹粮赈灾,江浙一带自古富庶,那些世家大族自然是义不容辞……本宫听闻,江浙的江氏一族世代掌管江南织造,也算是一等一的富庶,出粮赈灾之事,就从江氏开刀罢。”
瑞安闻言愣了下,旋即磕头道,“奴才领命。”
大帐的帘子挑开又落下,不远处的御帐灯火辉煌,篝火点点。
尹贵妃眯了丹凤眼,瞧着这一派平静的夜色,唇边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
……
第二日,清晨。
因着今日萧让还要伴驾,扈从成安帝入密林围猎,平阳侯府帐中的众人一早便起来了。
这露营地前后左右的帐子里,都是官宦之家的家眷,顾熙言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睡到日晒三竿,听见身边男人起身,索性一同起了床。
昨晚那一桌荤腥,顾熙言只挑着几个喜爱的菜色,寥寥用了几筷子。
今晨,顾熙言起床洗漱梳妆后,坐在花梨木小长桌前一看,才发觉厨房竟是又做了她喜欢的那几例菜色——脆皮炙羊腿、烤鹌鹑,蜜汁火方,外加一例鲫鱼珍玉汤、一例羊奶桃胶血燕。
顾熙言正捧着小碗,一勺一勺的用血燕,那厢萧让才梳洗穿戴好了,打帘子出来。
桂妈妈在一旁服侍着,正拿着桃木勺子盛了俩碗鲫鱼珍玉汤,端到两人面前。
只见萧让穿了身暮云灰色短打锦衣,在顾熙言对面儿落了座,拿起瓷碗用了两口鲫鱼汤。
男人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哪里还有昨日那副别别扭扭的阴沉样子!
那例炙羊腿外皮焦脆,顾熙言最是喜欢。
萧让盯着对面儿啃羊腿吃的正香的顾熙言看了半晌,又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菜色,挑眉问道,“这些菜色,不知夫人用起来如何?”
顾熙言正吃的欢实,闻言笑道,“侯爷打来的猎物,自然是鲜嫩美味至极。”
一旁的桂妈妈也笑道,“主母一向是不喜荤腥的,昨晚却用了好些,想必是喜欢极了的。”
萧让挑了挑眉,“哦?”
“那昨日下午,又是谁传话给本候,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杀生太多?”
顾熙言听了,费了好大劲儿菜吧嘴里的菜咽下去,讪讪笑了笑,“额……这羊腿真的挺好吃的……”
说罢,顾熙言把手里的炙羊腿往对面儿的俊朗男人面前送了送,“不如,侯爷尝尝?”
今日,顾熙言穿了一身桃粉色夹袄,下面配着一条浅米色的仙鹤逐日绣银线掐丝百褶裙,那上衣的锁扣一直扣到脖颈处,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一身红痕。
那三千鸦青的鬓发被梳成高高的飞仙髻,发髻上斜插着一只凤朝阳衔东珠步摇,正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平白的勾人心神。
萧让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美人儿,勾了勾薄唇,“不必,夫人吃得开心,本候就放心了。”
……
等两人用完了早膳,那厢还未有人来催。
顾熙言望着在金盆中净手的男人,问道,“侯爷,今日扈从圣上行猎,淮南王妃也一同去吗?”
萧让闻言,顿了顿,“柔然使臣还未离去,王妃自然也是要去一同作陪的。”
昨天一整天,萧让的心中都又酸又涩,昨晚回到帐中,更是借着三分酒气将美人儿抵在浴桶上一番作弄,百般刁难。
好在,昨夜顾熙言的一番回答,确实取悦到了萧让。
缱绻鸳鸯帐中,看着绽放在自己身下的美人儿,萧让那一腔醋意渐渐消失于无形,甚至还安慰起了自己——纵然她喜欢那样的男子又如何?如今还是嫁给他,成了他萧让的嫡妻,不是吗?
顾熙言听了萧让的话,又想起昨日淮南王妃在马上的英姿,满眼都是艳羡。
说话的功夫,那厢御帐中有人来请,萧让当即带着一行近卫匆匆离去。
大帐之中,顾熙言望着面前的那碗羊奶桃胶血燕,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昨日观礼台下,晖如公主的一番骑射真真是英姿飒爽极了,就连她这种深闺女子看了,都控制不住地隐隐心动!
只可惜,她生于文官之家,长到这么大,连马匹都没摸过一下,更别提骑射了!
……
今日,各府女眷不必去观礼台上观猎,故而萧让走后,顾熙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
顾熙言略一思量,决定带着萧弘翰去定国公帐中和石氏道谢,石氏素来健谈,当即拉着顾熙言不松手,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等出了定国公府的帐子已经是巳时二刻。
这一晃眼,竟是已匆匆过了半日。
到了午膳时分,萧让叫了流火来传话,说是圣上设宴送别柔然使臣,叫主母自行用饭。
昨晚两人颠鸾倒凤,萧让直直折腾到了半夜,才放顾熙言沉沉睡去。
今日早起,顾熙言本就有些迷迷瞪瞪的,等用了午膳,更是觉得昏昏沉沉,重重倦困袭来。奈何那翰儿是个颇有精神头的,吃了饭还缠着顾熙言陪他去看小鹿。
顾熙言只好指了红翡、靛玉陪着萧弘翰在外帐玩,一手揉着鸦青的发鬓,转身去了内帐小憩。
……
等顾熙言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已经是申时一刻。
红翡挑帘子进来,服侍顾熙言穿上了袄裙,正上妆梳发,顾熙言恍然听见外帐传来一阵欢笑声,不禁轻起红唇,问道,“外面可是来了客人?”
红翡伸手将一支多宝比目璎珞发簪查到顾熙言发髻间,闻言笑着解释道,“小姐,是淮南王妃正在外面陪着四房的小少爷顽呢。”
原来,方才晖如公主到了帐中寻顾熙言,听丫鬟婆子说主母正在内帐睡午觉,就没叫人进去打扰她。
晖如公主正转身欲走,却见帐子坐着一个俊俏可爱的小郎君,当即逗他玩了起来。
柔然公主性子泼辣不拘束,那萧弘翰也是个胆大活泼的,看着晖如公主一身异族装束也不害怕,反倒拉着她的衣角一脸天真道,“美人姐姐,听说淮南王爷娶了一位外族的王妃娘娘,难道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