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言等了姜纨片刻,见他还未回来,便提起衣裙上了假山,坐到了那石桌之前。
本来,顾熙言是打算逃离萧让身边,便和韩烨分道扬镳的,可是没想到那夜马背之上,她突然下身出血,竟是险些小产,后来每日卧床静养,将养了数天,才算强健些。
顾熙言一手轻轻抚上小腹,轻轻覆在小腹微微隆起的轮廓上,樱唇边溢出一丝浅浅笑意来。
细细算来,她怀孕已经满两个月了,上个月她孕吐严重,每日不吃只吐,整个人被折磨的瘦了一圈。如今,孕吐的症状渐渐消失了,她吃东西也有了胃口——顾熙言想,她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大抵便已经知道心疼她这个母亲的了。
美人儿樱唇微弯,一双美目流光溢彩,莹白的小脸儿上满是光彩。萧让提步上了假山石阶,望着眼前的笑意晏晏的美人儿,竟是微微有些愣怔了。
她今日穿了件织锦绡纱的竖领对襟长衫,下头是条百蝶万福的八幅湘裙,云髻上斜斜簪着三只云纹和田玉宝钗,更显得一张小脸儿莹润白皙。
顾熙言正兀自出神儿,猛地一抬眼,看见走上假山的高大男人,当即沉了小脸儿,从石桌前起身,不料她满心慌乱,脚下竟是冷不丁被山石上的藤蔓绊了一下。
萧让立刻飞身上前,伸了手臂把美人儿稳稳揽在怀中,望着她道,“熙儿,你怎么样了?”
顾熙言立刻推开那一堵结实的胸膛,几乎没有在他的怀中停留一瞬,“我怎么样,不需要你管!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还请侯爷离我远一些。”
萧让缓缓垂下半空中的手臂,攥了攥拳头,沉声道,“怎么没有关系?那合离书只要本侯还未署名字,你便还是我的妻……”
“萧让,”顾熙言陡然打断他,目光如寒霜,“这么自欺欺人好玩儿吗?”
“你亲口说的——明明对我一点也不爱,何必握着我的自由不放?”
萧让沉默片刻,薄唇动了动,“熙儿,那日我说的话乃是无心之言……”
“是无心之言,还是真心之语?”顾熙言转过身去,把红红的眼眶隐藏,“我想和侯爷说的话,都在那封和离信里了。”
“你既然厌恶我至此地步,想必对我腹中的孩子也是及其憎恶的……萧让,平阳侯府的主母之位不会一直空着的——你以后会再娶妻,也会再有孩子……从今往后,我腹中的孩子便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贝,我们母子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萧让心中针扎一般的难受,心中一急,手上便下了蛮力,他紧紧握着那如雪一般的皓腕,哑声道,“熙儿,别走。”
顾熙言猛然回头,明艳的小脸上绽开一抹冷笑,“怎么,侯爷又想对我‘用强’吗?”
萧让闻言,俊脸上竟是一愣,神色登时灰败无比。过了许久,他缓缓松开了顾熙言的手,问道,“熙儿,上一世,你恨我吗?”
“我恨你,我恨极了你。”顾熙言没再回头,
“所以,萧让,这一世,别再让我恨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11日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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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章台会(二)
顾熙言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提着衣裙匆匆走下了假山,几乎是在她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泪水如开了闸一般奔涌而出,她忙捂着嘴巴,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她小跑了两步,进了一处曲折回廊里,顺势坐在栏杆旁,倚着柱子不住地哽咽着。
那厢,自半月门外转进来两个丫头,望见此处的顾熙言竟是双双一愣,继而飞也似的朝顾熙言飞奔了过来。
原是今日章台会,靛玉和红翡料到顾熙言可能会随韩烨前来,一早便在萧让面前求了恩准,允许两人跟着过来,也好见自家小姐一面。方才,两人得知顾熙言出了宴席准备回去歇息,立刻提裙朝假山这边奔了过来,没想到在这园子里找了半天,转脚进了半月门,竟是在回廊里瞅见了泪流满面的顾熙言。
顾熙言见了二人,忙撇过头去掖了掖脸上的泪,“你们怎么来了?”
靛玉扑在顾熙言的膝头,哭道,“那日小姐走的急,婢子们想跟着小姐一起走,可小姐怎么都不肯!可怜婢子们日思夜想,求了侯爷的恩准,才能在此地见小姐一面。”
红翡也红着眼眶道,“小姐身边没有人照顾可怎么行,婢子求求小姐,准许我二人常伴小姐身旁!咱们主仆再也不分开!”
顾熙言抽泣道,“咱们主仆三人从小情分深厚,我也不愿和你们二人分离!只是如今我如随波飘萍,你们若是跟在我的身旁,若是来日两军局势大变,我只怕凭一己之力护不住你们!”
上一世,红翡和靛玉便是为顾熙言所死,这一世变数频生,早已偏离了上一世的轨道。如今两军对垒,就连她也窥测不到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现下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萧让,韩烨又亲口答应同意送她回盛京——这一路上必定凄风苦雨,车马困顿。若是红翡和靛玉在她身旁,岂不是无辜受累?更重要的是,顾熙言害怕护不住她们,反倒亲眼看着她们因自己而死!
“红翡、靛玉,你们便好好的呆在萧让军中!我和萧让虽然生了和离之意,但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定会叫手下之人好生对待你们的!等来日回了盛京,咱们主仆再团聚!”
红翡、靛玉见顾熙言态度坚决,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让她们二人不涉艰险,身处事外,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顾熙言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响头。
顾熙言伸手去扶了二人,勉强笑了笑道,“方才在宴席上,我只遥遥看了哥哥一眼,你们二人可是和哥哥请过安了?”
原是今日章台之会,参知政事温愈之暂任谈判议和的主理一职,另有翰林院学士数位、御史台大夫数位,共计文官二十余人。
顾熙言的哥哥顾昭文恰好在此之列。
红翡道,“婢子们已经去和公子见过礼了,公子忧心小姐的紧,说是等宴饮结束,要和小姐好好说说话呢。”
顾熙言道,“我许久未见哥哥,心中想念的紧,也正有此意呢。”
原是萧让心细如发,思虑周全,自打顾熙言从伽蓝寺中被掳走那日,萧让便向顾府去信一封,说顾熙言随大军前往江淮,叫顾父顾母等安心云云。后来顾家又来信数封,皆是问顾熙言在军中生活可好,身体是否安康等等。
为着顾熙言的名声着想,也为了不教顾府担忧,萧让一概叫靛玉、红翡报喜不报忧,掩下韩烨三人之间的种种纠葛,只模仿着顾熙言的笔迹和口气回信报平安,其余怀孕、争吵、和离之事一概未曾提起过。
两个大丫鬟对视了一眼,不禁愁上心头。沉默了许久,红翡忍不住开口道,“敢问小姐一句,小姐和侯爷和离之事……当真是无可回转吗?”
顾熙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劝我,此事我意已决。”
“顾小姐,既然你已决心和侯爷合离,便不要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更不要再来祸害他了!”
突兀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主仆三人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从回廊的转角走过来一名穿着杏色衣衫的女子。
她虽是身着裙衫,头戴钗环,腰佩环带,可依旧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锐利和周身的英朗之气——竟然是郑虞。
靛玉一看是她,登时便来了气,从地上起身道,“郑将军慎言!我家小姐是侯爷八抬大轿正儿八经娶进门的嫡妻,将军口中的‘祸害’是何意!?”
原是平日里顾熙言不在萧让身边,这郑虞便越发猖狂,仗着哥哥郑益临终前把自己托付给了萧让,便有诸多理由接近萧让、麻烦萧让,靛玉、红翡看在眼中,暗地里不知道骂了郑虞多少回“狐媚子”,好在萧让是个油盐不进的,并不曾和郑虞眉来眼去的亲近过,要不然,红翡和靛玉早不知气死多少回了。
只见郑虞缓缓走近,冷哼一声,“顾小姐这还不算祸害,那什么才算祸害?”
“侯爷身为三军将帅,明知是陷阱,竟然独自一人冒着箭雨前去救你!他的右臂差点因为你废了!你知不知道!”
郑虞心中妒火滔天,越说越愤慨,“平阳侯府的小侯爷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多少年来、任是什么场合都未曾变成这样过!如今只要下了战场,他便整日里魂不守舍!他并非单单是一个人——他身上系着千军万马的性命!你到底要把他作弄到何时才算罢休!?”
顾熙言连眼皮都没抬,“救我?魂不守舍?”
“郑虞将军严重了。萧让那日救我,不过是利用我设计骗韩烨罢了,何必说的如此深情款款!”
“呵!”郑虞闻言,面上的冷笑登时无比怪异,“是,他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利用你来设计骗韩烨!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故意在我面前显摆他对你有多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