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笑一阵,凤姐儿对迎春道:“到底是你的嫁妆,总的心里有个数,以后送礼回礼,整治产业,什么都不知道可怎么行。”迎春虽然口拙,但心里是明白的,这些日子又跟贾母身边,学一时半会学不会,听得东西不少倒也入了脑子,知道凤姐儿是卖了大人情给她,十分感激。想想贾母的大方,哥嫂的善意,迎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点头应允。琏凤近年来多结善缘,不仅没在和贾赦夫妇有多少冲突,且对迎春衣食住行,为人处事也多有关怀,因此自迎春定亲后,也只有对他们二人舒心相处,言语说笑间一如从前。
半个月后,王夫人到底没扛住薛姨妈的催讨,只得向贾母含含糊糊透了话。贾母听了,气得不行,半晌缓过气来又叹儿孙无用,原想把公众的钱再挤一挤,匀出一些勉强还了,谁料这段时间迎春定亲,挪了一部分钱作嫁妆,黛玉前些日子也刚定完亲,贾府不能装作不见,况几年前林家还运过银子过来,给少了怕人说闲话,早由贾母做主,大房二房一大家子人碰了几次头,好说歹说在账上先预支了十万两银子,又将自己五万两银子的私房钱交给黛玉,这才罢了,但如今下头还有一个宝玉,和探春惜春的婚嫁钱没着落,哪里还顾得上还旧年债呢。
于是又把一家子叫到一起,一通扯皮,冷嘲热讽,置气发怒之后,都一致同意拿铺子去抵。贾母出了一个绸缎庄子,王夫人出了一个脂粉斋,大房出了一家饭馆子,公中又拿了两个小田庄,凑凑实不够二十万两,好在是京中铺面,自不可与他处相比,薛家也是见好就收,铺子折了银钱自不合算,吴氏自和薛蟠成夫妇,早年听他提得贾琏经商之事,再看看这些铺面,竟只有大房的饭馆生意还算不错,便怂恿薛蟠与贾琏拉关系,请他出面介绍一些世家子弟一起合股,贾琏实在不愿与薛家扯上什么关系,再者也没有任别人拿了自家产业还请自己去帮忙处理的道理,听着都有些说不过去,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最后,贾琏还是小看了薛家,从而不得不帮他这个忙。
这事说来也简单,一个月前,原先给贾琏之子贾芝做先生的周先生,因老家老母突然逝世,不得不匆忙返乡。于是,贾芝的课业就此歇了下来,虽然贾琏一直在找寻先生,但都不太如意。不得不说吴氏这个妇人很有些手段,她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此事,立刻拜访了一位和父辈颇有交情的大儒。这位大儒姓徐,早年是国子监的先生,他为人幽默风趣,又很爱提携后辈,尤其重才,若不是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他还是很愿意在国子监教书教到老的。也不知舌灿莲花的吴氏怎么说服了这位徐大儒,竟愿意表示为贾琏穿针引线,介绍收徒。贾琏闻之大喜,双方于是皆大欢喜。徐大儒很喜欢贾芝这个文静内秀的孩子,在考察了一个时辰之后毅然收徒,之前对豪门世家的偏见倒也消下去一些。贾琏便也投桃报李,带着薛蟠去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宴席后,果然有一些世家子弟跟薛蟠投契,有意参股。其实京中铺面生意有限,那些稍有赚头的都被有些名望的官宦之家网罗了去,如今能找到有获益的机会已是少之又少。薛家曾经的皇商名头,又有贾琏牵线,让那些二三流世家子弟很是心动。于是,几次宴请后,薛家手上几个京中铺面都有了入股之人,倒也不用担心离京之后生意无人照看。贾琏也怕薛家掌管不利,到时候会有人埋怨上自己,加上薛家会做人,一下子就把四个铺子送了三年五分红利给他,便派了从前自家商铺得用如今在苏杭一带做事的几个老人去帮忙。
今年秋帷,正赶上当今皇帝四十大寿,于是加开恩科,往年此时大量涌入京城中的士子,今年又更多了。黛玉的未婚夫章梦麟今年也是考生,原本今年他不愿下场,还想在复习一年,但授业恩师却说他火候已到,可以下场。章父年纪越大,越想那含饴弄孙之乐,便也催促儿子下场,争取一考得中,能早些娶妇生子,也算不负了老友托女的嘱托。于是章梦麟不得不在师长的厚望之下整理行装准备慨然一试了。贾琏这段日子和章家走得很近,因此也算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人了,便通过凤姐儿告诉了黛玉,黛玉不日便亲去大悲寺求了一张平安符,又做了个连中三元的荷包,羞答答地通过凤姐儿,贾琏送了过去。章梦麟却很快回了礼,送的是一块小巧精致可随身携带的老坑冰种翡翠砚台。自章林定亲之后,便时常通过书信谈说应和,彼此互引为知己,真个心有灵犀。章父乃是豁达大度之人,又颇有魏晋林下之风,对黛玉这个准儿媳既看重又喜欢,早知她在林如海的教养下眼界气度,腹内诗书不逊一般男儿,便也不将她做寻常女儿待了,反而极力促成她与儿子相识相知。要有这样的儿媳,相夫教子,持家敬老,不夸张地说可以保三代无虞。而贾家这边,琏凤二人也都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也睁只眼闭着眼了。
☆、84喜事纷纷
转眼一月已过,章梦麟顺利进入殿试。贾母听闻喜讯,也乐得合不拢嘴,忙派了贾政贾赦去上门贺喜。章梦麟这几天吃住都在国子监,忙的根本就没功夫回家,自然不能见客。章老爷子一见这两人,一个酸腐木愚,一个轻浮无能,心下不禁暗暗吃惊,好不容易敷衍了一阵,又招待了酒席,便送走了人,心想等儿子得了功名,立刻就迎娶林氏,不能让儿媳妇在这样人家中长久待下去。贾政素来是最喜读书人的,奈何别人都是瞧不上他,虽然不通世事,却感到章老爷子有些看不起他,不禁有些郁闷。所以准备了一路要将宝玉托付给章老爷子请个好先生给指导习作时文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贾赦倒也罢了,素来不和读书人交往,这次见面也只是虚应了事,颇有你看不起我我也不在乎你的意思。见着贾政一脸难掩饰的郁闷,也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之感。
殿试结果出来,章梦麟竟得了探花。一时章家上门贺喜来的是车水马龙,章老爷子高兴的整日见人都带着笑。贾琏夫妇也代表贾府联袂来访,章梦麟亲自迎了进去。凤姐儿暗暗点头,忍不住抽了空子对贾琏耳边低声道:“林姑爷到底没看走眼。”贾琏拢了她的手在袖子里捻了捻。章家虽是翰林之家,家底却也不薄,光是席面就从大厅摆到了院门,点的是春晖楼最上等席面,正宗的一水淮扬口味。席间,不少人打听章梦麟是否婚配,透着给他拉媒保纤的心思,在听了章梦麟亲口承认与现居在贾府的已故扬州盐政科林大人独女的婚约后,少不了懊恼叹息的。在座的夫人奶奶们,又少不了互相打听这林家姑娘,在座的凤姐儿便和几个相熟的女眷打开了话匣子,在不动声色中,借着自己舌灿莲花和众人客气附和,更是把没怎么出过门的黛玉夸成了一朵花。在凤姐儿看来,黛玉样样都是好的,只不过在贾府养于深闺名声不显,现在先将她的好夸出去,将来嫁了人和别人家女眷往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一说到自己别人就两眼摸黑。
章老爷子领着儿子和人敬酒,端的是酒到杯干。章梦麟一旁看着,只怕亲爹喝上了头,上了身子,却不敢去狠劝,只急的不停给贾琏使眼色。贾琏只笑着,看着章老爷子喝了六七杯,便起身跟上去,因着是章府未来女主人的娘家人,便堂而皇之的和章梦麟一起,充作子侄辈,帮着章老爷子喝酒。说说笑笑之间,才到酒酣耳热之时,忽听得庭外有人拉长了声音喊着圣旨到。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皆站起身来,往外看去。贾琏和章梦麟对视一眼,忙一边一个扶了章老爷子,快步走出大厅,但见院子里站了一个内监服侍的人,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手里皆捧着一盘用描金红绸遮盖的物事。贾琏见了,心中略安,但仍不敢大意,忙跟着章家父子上前去,那内监笑道:“还请章翰林大人和章探花接旨。”一边便有管家招呼着让人迅速过来设了香案,蒲团,章老爷子便领着儿子和众人跪下,听着内监宣读圣旨。贾琏跪在下头细细听着,原来皇帝不知怎么得知了章家子与林家女的婚约,想起当年林如海做臣子时的种种好处,不禁心动,便做主让皇后出面,亲赐了两家婚事。伴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赐下的金镶白玉如意一对,比目鸳鸯碧玉佩一对,珍珠一斛,钗环一匣,新式衣料男式女式各五箱。圣旨不长,很快便读完了,众人脸上都涌出笑容,章氏父子忙上前接了旨,客气地和内监寒暄起来。贾琏使眼色让几个丫鬟接了赐物,又从袖子里掏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塞给了内监,和内监套了几句话,这才知道皇帝是听宫中的一位宠妃得知两家婚约,这才有了赐婚之意。待到成婚之日,说不定还有赏赐。一听到宫中宠妃四字,贾琏一下就想到元妃,难道真就是元妃说成的吗
还不等他细想,章府管家便请内监并几个小黄门坐席。他们倒也不多推辞,由着在花厅另开一席,让章梦麟敬了两次酒就自家吃喝起来。贾琏跟着章梦麟到了偏厅,看着他把赐物分了一半,请贾琏带回去给黛玉。贾琏看着他打趣道:“这可真是要成了‘父子两进士,翁婿双探花’了,真是一段佳话!”章梦麟也笑道:“听听你的嘴,真没人比你更能说了。为了你这句话,大婚之日我可得多灌你几杯。”两人说笑着,一时又回到了席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