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点点头道:“可不是这个道理。这几日这事儿就要劳动你多看看了。这事情真是可大可小,不过总归是世明自己要求的,劝也劝过了,将来就看他们造化吧。”凤姐儿便记下了这事儿,夫妻俩这才算说妥。
且说已是腊月,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贾珍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上头赐下来的春祭恩赏的银子跟了来,回过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宗祠大炉内焚了。又命贾蓉道:“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能重犯了。旧年不留心重了几家,不说咱们不留神,倒象两宅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一样。”贾蓉忙答应了过去。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与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这上头日子。因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不一时,便有小厮回说琏二奶奶过来了,大奶奶正在接待着。贾珍不知道凤姐儿亲自过来是有何要事,方要说话吩咐,又听得下人来报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便命人叫进,想尤氏素来妥贴,凤姐儿即便领了贾母之命,左右也不过是内院家事,过会问尤氏也一样,遂罢了。
凤姐儿正和尤氏在正房说话儿,两人聊了会儿家常,凤姐儿方才开口笑着说:“听说你娘并两个娘家妹子也过来了,为何不引我见见你我又是什么人,还有什么可回避的这都快过年了,我也认认这两个小辈儿,等会子好给压岁钱的。”尤氏听了凤姐儿的话,心中一动,随即笑道:“看不把你嘴巧的,都自认长辈了,风大也不怕闪舌头,你爱做散财童子我可不拦着,教我那两个妹子讨你一个便宜!自家亲眷自是不用认真和你客气,也不怕你笑话她们乡下出来的没什么大规矩。不过前几日来过来倒有些水土不服,歇了几日在家,这两日才出屋子。这才叫巧呢,我这就教她们过来给你见见。不过我那老娘倒有些体弱没缓过来,平素又不爱见人,就不打扰她了。”凤姐儿忙道无妨。尤氏便遣了丫头去叫二姐儿三姐儿,两人继续谈说不提。
二尤听闻长姐要她们出来见位贵客,俱都惊讶,忙问端的。知道今日要见的是东府长房长孙媳,不由都有些紧张。之前尤氏已经跟她们好好说了一遍两府重要人事,知道这一位可是正经官宦嫡小姐出身嫁与长房嫡孙,如今又在府里管事多年,上得贾家老祖宗并两位太太喜爱,下得一众丫头媳妇子畏惧的威风能干的人物,着实听着不好相与。不仅如此,传言她丈夫也对她又怕又爱,虽几年无出却还为她遣散妾室,如今虽已育有一子房里却也只有一个通房大丫头跟着伺候,还是她自己陪嫁丫头抬上来的,端的是把丈夫看得死死的。倒有人暗地里说她定是河东狮胭脂虎的性子,可怜贾家公子难享齐人之福,有此不满,夫妻之情多是淡薄。不过这夫妇俩至今人前人后俱都恩恩爱爱的模样,从没看出有何不妥,是以传言终究还是传言。
虽说两人心中思虑重重,却也不敢耽搁,忙换衣梳发,装扮起来,不一时便已收拾好了,随着丫头去了正房。凤姐儿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响动和衣物摩擦之声,转脸看时,见两个少女被丫头引着过来,到了面前,便俯身行礼。凤姐儿扶起两个,嘴角含笑凤目流转,便将两人打量了一遍。左边少女大概是姐姐,年纪约摸十八九岁,生的果然模样极好,一身丁香色镶金钩边山茶纹样撒花缎面背襟窄袖褙子,下着玉色藕荷褶皱长裙,身披半新的宝蓝银鼠刻丝毛边披风,雅致宜人,且看她低头含羞,越显得绿鬓云鬟,粉容娇面,若是看打扮也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只是气质有些过于柔弱了。右边那一个约摸小了两岁,生的却也娇悄动人,一双眼睛也不怕人,也看着凤姐儿。只一身葱黄底子松花绿竹叶酡红秋菊撒花缎面交领长袄,水红海棠纹镶边绸裙,越发显得年青活泼,好似春日里一朵才开的金梅,娉婷可爱。凤姐儿看毕,笑着拉着让两人坐下,一边平儿端过来表礼,每人两匹时新绸缎料子,外加两支鎏金玛瑙簪子,两对碧玉镯子。尤氏见凤姐儿给的礼重,不由笑道:“到让你这般看重,我们倒受不起了。”凤姐儿笑道:“这两个姑娘我看的喜欢,不兴我给多些”接着拉着尤二姐的手,问她年纪家世等语,又和她说起针凿打扮之事,说的甚是兴起,转过头对尤氏笑道:“这样好的姑娘,不知定亲了没有这样的人才品貌,真不知会有谁家有福气得了去。”
尤二姐听得凤姐儿这样说,脸早就羞成一块红布了,忙拉着妹子起身告辞出去了。尤氏笑指她道:“你就会欺负老实人。”凤姐儿道:“这可是正经事儿,怎么能说是欺负”尤氏仔细看了她几眼,若有所思地道:“……你这样问了,我便告诉你。二姐儿倒是定了亲,不过那也还是定的娃娃亲。定的那户人家如今穷的好讨饭,人倒是没病没灾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日子虽然也艰难,可比着他们家不知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倒是能勉强为她凑一副嫁妆,可嫁过去以后呢,说不得那一家人就得靠这嫁妆吃饭了,她一个软性子的人,又是做人媳妇的,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好好一个大姑娘,长相性情又不差别人家什么,非得去白填到那个乞丐窝里,我想想就不值。我们妯娌情分好,我不怕和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嫌贫爱富也罢,另捡高枝也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家人要受这份罪,吃这份苦。也别说等那苦尽甘来,我也只知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这妹子,也是家里娇养出来的。那家子人到如今还没发迹,以后也就不用看了。我总想着,姑娘年纪也大了,先把这亲事退了才好,不过总怕这退亲名声传出去对她以后有妨碍,那时候哪个管你有这样那样的苦处,事儿没发生在自家身上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几张闲嘴一传什么也都完了,所以也没放什么风声。这次叫她们过来,也有帮着商量这事的原因,再有也就看看有没有不忌讳这个的人家,能有意思就谢天谢地了,哪个不比这先头儿的强只要有家业人也没什么大毛病的就很好,别的什么也就不求了。”
凤姐儿见尤氏语意真诚,也就不想兜圈子了,便斟酌着把周世明有意求亲的意思透露了。尤氏听了,果然欣喜无以,忙笑道:“这可是再也想不到求不来的好事!我这里现下便可一力应下了你。只要人家不忌讳二姐儿定过亲,我们还敢求什么呢”凤姐儿叹道:“可不是,我就担心这个。毕竟是有功名的人,又是日日读道德文章的,难保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儿。且日后说不定就有大造化呢,要是当了官儿,遇到御史等什么人弹劾,岂不又是件麻烦事”尤氏道:“二姐儿定过亲这事,除了我们娘儿三个知道,这里再无人知道。老家也就那家人记的,别的知晓当年这事儿的老的老,去的去,再无人提起的。那家子人穷的可以,只要拿了银子,没有不退的道理。即使真不愿,拿我们府上名头儿吓吓,也不敢不退。这个担保我还是可以打包票的,二奶奶尽可以说说。之后无论成不成,我总记得你这份情。人家毕竟还是举人身份,凭二姐儿家世能得他青眼也算是烧了高香了。”凤姐儿见尤氏聪明识趣,也放下心了,又说了尽力促成之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方才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几天就当春节放假吧,努力看能不能把字数补上。
☆、72急转直下
凤姐儿回到家里,换了家常打扮,又补了一回妆容,方才半倚在美人榻上,见桌上摆上四碟水果点心,捻起两块凤梨酥吃了,又让丫鬟沏了杏仁茶上来,喝了两口。平儿见了,便问道:“奶奶可要些热食填填肚子”凤姐儿又拿起块桂花红豆糕,听此言撇撇嘴又放了下去,道:“倒是有些饿了,你让厨房上几个水晶虾饺,并木瓜雪蛤酥,凑一盘子便行了,再上一小碗汤水。”平儿应了,去了小厨房吩咐下去不提。
凤姐儿玩弄着手里的绣帕,低垂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正在思量,不多时见丰儿掀了帘子进来,走到凤姐儿身边,弯下腰低语了几句。凤姐儿登时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丰儿看。丰儿忙又上前低语了好一会儿,方才退开两步躬身侍立一旁。凤姐儿拿过个粟玉芯的锦枕靠在背后,闭起眼睛皱起眉头慢慢挥了挥手,丰儿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过了一会儿,平儿复又回来,端了两碟子吃食和一盅汤品,才放到桌子上便看见凤姐儿满脸不适的模样,吃了一惊,忙上前问道:“奶奶,您这是……”凤姐儿睁开眼睛,看是平儿方道:“二爷还没回么”平儿摇头道:“前院还没消息,照往常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凤姐儿点点头,看了桌上的热食,拿起筷子拣起几个吃了,又喝了几口汤,顿时觉得舒缓许多。“今儿怎的换了山药鸭肉汤,倒是对我的胃口。清而不淡,不燥不腻,解了我这几日吃的腻味儿。”凤姐儿说着,又将汤饮用了大半,方才罢了,平儿笑着给凤姐儿捶肩膀,道:“知道这几日奶奶用饭不多,想是肥鸡肥鹅吃腻了,应该换换口味。这淮扬一带的菜色清鲜平和,咸甜适度,最是适合不过。管厨房的柳嫂子就是淮安人,这可是她拿手活计。”凤姐儿点头道:“难怪呢,这刀工别人也做不来。这几日便叫她做她家乡菜吧,食材赏钱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