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府里时,贾琏见屋里一片静肃,丫头们都站成两排,垂手侍立。凤姐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还没换衣裳,见他来了,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望。
贾琏没来由的觉得心慌。询问地看向凤姐儿,发现她眼睛已经危险地眯起,更是不安了,手心里捏了把汗,脑袋里迅速把这几天做过的事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会是凤姐儿如此反常的原因。
凤姐儿挥挥手,平儿领着丫头们出了屋子,走到贾琏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让贾琏心直往下沉。
“琏二爷,这倒是回来了啊!”凤姐儿一笑,“我还以为你在路上绊了脚呢。别是有什么人拦着你罢?”
贾琏看了看凤姐儿神色,小心地答道:“是回来了。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要拦我。”
凤姐儿又笑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看你这些天老往外跑,整天不着家,很为你担心呢。”
贾琏顺势做到炕上,听到凤姐儿这话有点儿不高兴,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一个男人,自然要出去做事,哪有成天呆在家里的道理!又不是去做什么要小心的事,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他总觉得凤姐儿笑得怪怪的,问的话好像也别有用意。
凤姐儿不笑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出去做事?怕是还顺路去会会野女人罢!”
贾琏闻声抬头,凤姐儿一把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喝道:“你还不认么?那这是什么?”
贾琏上去一看,竟是上回去宁国府喝酒时收下的那小戏子的卖身契。
凤姐儿把契纸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怕他抢去,嘴里还恨恨地说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想骗哪个?成天瞒着我糊弄我,原来早就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个女人养着了!还说看不上别人,就觉着打野食好吃是不是?”
贾琏步步后退,原因无他,凤姐儿步步逼上来,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手指头儿戳着他,气势一往直前。
“不是的!我没养着她,她还在珍大哥那儿呢!”贾琏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原先也是他不对,现在在凤姐儿的盛怒之下,他只能先辩白辩白。
“好啊,好啊!你们真是好兄弟,亲兄弟,干什么都在一块儿!”凤姐儿听他“承认”了心中怒火越发烧的旺了,使劲儿推他一下咬牙道:“说!快说!是不是你的好大哥哄着你做下这事的?他那个德行,有这样的‘好事’向来爱伙着!”
贾琏想想,也没错啊,不能全怪他一个人,贾珍要负一半责任啊,这可是在他家出的事!
“你怎么找到这个的?”贾琏不由得问道,因为之前他不记得把契纸放哪儿了,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今儿凤姐儿翻出来他才记起。
凤姐儿轻蔑地笑了:“偷了嘴也不抹干净,人家的身家性命就被你胡乱塞在袖子里,要不是丫头拿你的衣裳去洗,你还不晓得吧?那些什么汗巾子,帕子,荷包,香囊,头发,指甲,你又藏在哪里?快拿出来,要被我翻出来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贾琏放下心来,笑道:“这个可没有,你只管翻罢!你怎么就认定我非要和别人有私呢?”
凤姐儿点头道:“好!我记着你这话!可不要后悔!要真有什么你就等着瞧罢!”说着叫丫头把契纸给二门上的小厮,命他们去贾珍那儿要人。
贾琏奇道:“你要做什么?”凤姐儿冷笑道:“看看你的心肝儿是什么模样,要是不合我意就把她卖了!你若和她真没什么,就不要拦我!”
贾琏皱眉道:“不要乱讲!什么卖不卖的,你把契纸还了她给她几两银子自去过活也就罢了,干吗还这么不让人?我拦着你,怎么就是和她有什么了?”转身朝屋外走去,见二门上小厮旺儿正接了契纸要走,便喝道:“回来!做什么只管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没有?”本来找个机会单独去宁府把契纸还了人家也就算了,如今让小厮大大咧咧上门去送,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家里知道了,老婆要发威了吗?贾珍知道了,不知怎么笑他呢!
凤姐儿在屋内叫道:“旺儿速去!还愣着做什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不成!”贾琏劈手夺过契纸,对旺儿道:“别听你二奶奶的,你自去罢!”旺儿一见两口子吵架,也不敢卷进去,答应了一声磕了个头就跑了。
凤姐儿听得明白,气得不得了。左手拍了一下炕桌,差点儿打翻了一个钧窑粉桃细颈瓶。见贾琏回了屋,怒道:“心疼那个贱人了?家里好几个通房等着你呢,还是野了心往外跑!那个不明不白的臭女人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护着?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贾琏脾气再好也被她数落地有了怒气,吐了一口浊气,忍耐道:“听着,我只说这一遍!”就把事情一股脑儿抖落出来,末了道:“信不信也由你,我已经给了你个说法,就不要在有的没的去疑神疑鬼的了!不过一个小事,被你闹得这么大动静,小心让别人看了笑话!”说着抬脚去了书房。
贾琏在书房里处理了一晚上的事务,看了几个铺子交上来的账本,又应了几个世家子弟往来请客吃酒的帖子,看时候已至歇息之时,却不见凤姐儿来叫他,心里也赌气,就在书房睡下了。
次日起身洗漱完毕用过早饭,贾琏骑着马,带了七八个小厮,也不跟凤姐儿打声招呼就出了门。凤姐儿还在梳头,听下人来报猛地转头,不小心扯到了头发,疼得抽了口冷气,梳头的丫头就哆嗦着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凤姐儿自昨儿起就心情不好,身边伺候着的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平儿忙向那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快点退下。丫头感激地看了平儿一眼,忙不迭地出去了。平儿拿起象牙数,小心地梳起凤姐儿的头发。凤姐儿秀眉微蹙,眼珠儿一转,跟着丰儿耳边说了几句,丰儿点点头,出去安排了。
贾琏在大街上逛了逛,到了个果品铺买了鲜八样,攒在一个大食盒里。这鲜八样分别是蜜汁梅肉,杏片,糖霜桃条,广芨樱桃,柿饼,梅子姜和大甜枣,看着装的满满的各色果品,点了点头,交给身边仆人,贾琏又命人去锦华记去取了四匹时新的绸缎,让着小厮捧着走在前面。
拐进一个小巷子,到了一个老旧的三进三出的院子门口。大门斑驳的红漆都快没了,门环也是缺了一半的。
贾琏命小厮叩了门,良久,有一个老仆才看了半边门,见贾琏鲜衣怒马,前呼后拥的,不敢怠慢,忙请了入内。
贾琏下了马,走到了院子里,觉得虽然地方小但收拾的很干净。还没等他细细看一遍,秦业就迎了出来,见了贾琏忙弯腰行礼。贾琏忙搀住他,见他虽是年过五旬两鬓斑白,蔽巾旧服不显眼的,却是面貌气度端正慈和,让人见了心生好感。
两人进了屋,小丫头子奉了茶。贾琏命人将果盒和绸缎送了过来,作为见面礼兼恭贺秦业之女即将出嫁之礼。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贾琏这才点明来意。秦业长叹一声道:“都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还让亲家为嫁妆的事操心帮忙。”随即请贾琏一起去库房看看。
☆、13热闹了
贾琏看着各式木质的大小箱子匣子堆满了角落,木头油漆的气味扑面而来。小到镶金嵌银的首饰盒子,大到红木雕花的衣料箱子,既有黄花梨的拔步床,黄杨木的美人榻,还有紫檀的炕桌围屏,各式几案,桌椅,连酸枝木的琴桌书桌都备下,更不要说那些箱柜立柜书柜了。
贾琏点点头,基本上都已齐备了,又拿来单子看了一遍,提笔添上了嵌螺钿黄花梨炕桌,和樟木箱子四对,金钱柜一对,玻璃,木鱼石茶具各一套。
待看到堆放的五颜六色的绸缎时,贾琏笑着对秦业说道:“不是我说句不大好意思的话,这些颜色样式还是前几年的呢!若是侄儿媳妇以后拿它们做衣裳,可是有些不好看了。”秦业连忙也笑道:“小户人家,也不太懂这个,只觉得好便买下了。若是二爷有意指点一下,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
贾琏也谦逊了一番,才叫小厮在一边记了,换了百蝶穿花和凤穿牡丹图样的彩色绸缎二十匹,又添上了蜀锦和云锦各十匹。秦业又叫小丫头子翻出皮棉,尺头给贾琏看,忙乱乱检点了一回,又加上些细布与绢纱。
待点到首饰和胭脂水粉并梳洗用具等物时,贾琏不便去看,便请了两位颇有阅历的老嬷嬷去,因着物品本也不多,时间不长便回来了。贾琏知道贾珍本就想自己在这块去添置,不怎么在意。
待整理收拾完,已到了晚上。算了一回,贾琏拿出二百两银票给秦业,让他就其中的几项继续置办。自己留下一份增添单子并和剩下的银票一起拿回去。谢绝了秦家的留饭,贾琏骑马去了宁国府,见了贾珍,叙说了秦家之事,并把单子和银票交给他。贾珍连连点头,没口子地夸赞贾琏办得好。
当下就摆了饭,要与贾琏一同吃。贾琏本已累极,倒也不好推辞,便答应下来。席间,贾珍神秘兮兮地对他道:“那个荷香你还打不打算要了?”贾琏刚喝了一口玉泉酿,闻此言一怔,道:“什么荷香?”
贾珍摇着头道:“真是公子无意,徒使佳人伤心啊!就是上个月你在我这儿喝酒时得的那个小戏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