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谋》作者:今昔尚无忧
文案:
那年,三月动水,湮远的山花,似曾相识。
谁说,除了朝暮的思念,他已别无长物。
绿意展开的瞬间,千里烟云,千里风。
云山之外,十面桃花,弹出水之袖。
朱门水祭,谁若那远年的回音,
相信风来必会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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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玄历九年。初冬傍晚,天阴沉沉的。
北风夹杂着湿气,很快便笼罩了夜幕。
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心寒。眼看就要下雪了。
这时候,在离金家村十里外的偏道上,一行车队正停在那里。五辆马车前后排开。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的标记。车夫的穿着亦是再普通不过。
这糟糕的天气,怕是遇上了阻碍。
随行者不时地看看天,神情有些焦急。
“大哥,你去请示下吧。这么耽搁下去可不是办法。”
“小声点。我这也是没辙。主人家都忙着。夫人怕是不好了。这也没个大夫的。老夫人担心的不得了。”
“就是,咱们不敢添乱。”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没注意,若是注意了也是咱们的不是。”
“可不是嘛,做下人的本分。还是问问吧。”
“老山,你哪知道这其中事儿啊。说出来吓死你!”
“什么事儿啊?”
“小心,别乱说话!还是不知道的好!”
几个车夫小声的说话。
终于按耐不住,为首的站起身。来到中间的那辆马车前。
略一忖,恭敬的说道:“老夫人,天要下雪了。”
半响,那车中有人说话。
“这附近可有落脚的地方?”声音有些嘶哑。
“回老夫人,最近的村子也要十里开外。”
天阴下来之前,他就已经打听出来了。原想事先告诉主人家。却因主人家有事耽搁,一时犹豫,不敢搭话,亦做不得主。
“可有旁的躲避之处?”车内的人又道。
“回老夫人,前方不远有处荒庙。”他生怕车中之人对此时的回禀生出怪罪。好在对这一代的地形并不陌生。
“暂且一避吧。”车内人轻咳了声,说道。
他忙应声,指挥着其他的车夫上路。
车辘辘而行。甚是缓慢。待他们行至荒庙前,雪便下来了。
风势未减,夹杂着大片的雪花往人的衣领子里贯。这是南北方交界地,现在的雪虽站不住,却冷意非常。更不是这些人能受得住的。
荒庙破旧,断壁残垣,只能遮挡些风雪。几辆马车都集中赶至墙里。
老夫人的车中下来个婆子吩咐生火。有人领命,一众人等简单的弄了吃食。
管事的接着吩咐御寒的物什。忙碌了一阵子才见消停。
“老夫人,您可下了决心?!”那婆子回到车上说道。小心的坐在一旁。把暖炉往老夫人近前靠了靠。
“容我再想一想——”车中,一打扮普通的老妇闭着眼睛,歪在软垫上说道。原本安详的神情突地一变。随即叹了口气。
“老奴这是为您着急呀!那头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那车上都没个动静的。不如趁着这风雪——”婆子压低了声音道。
“咳——也罢!既然老天都助我,便手脚干净些吧。”说完,那老夫人紧咳了几声,睁开眼睛,隔着厚帘幕的缝隙看了看外面。拿过佛珠。复又闭上。嘴里不停的叨念着。
那婆子看在眼里,嘴角几不可闻的翘起。又在老夫人跟前说了几句。
夜里的风更大了。气温急速的下降。雪落在车顶积了厚厚的一层。荒凉无人的地方白茫茫的一片——
“嬷嬷,我胆子小!”一个丫鬟颤声道。
“胆子练练就大了!这可是个机会。但看你要不要!”
“真的?嬷嬷没唬我?”丫鬟眼睛发亮。看着一脸笑意的嬷嬷。
“我什么时候唬过你?现在咱们府上是老夫人掌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嬷嬷算计的看着丫鬟。心中暗笑。这丫头真会装。不了解她还真让她给骗过了。
“可万一——”丫鬟迟疑。
“没有万一!”嬷嬷斩钉截铁。
丫鬟心下大定。她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这件事一个弄不好,她就会被封口。到时候小命上哪里要去?
府上谁不知道这婆子的手段。看着丫鬟暗暗欢喜的模样,嬷嬷翘起了嘴。事成之后就容不得她了。且先让她高兴高兴。
“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小姐被老夫人那边抱过去了!原本就那么柔弱,这折腾下来可怎么好!奴婢拦不住——夫人!您快醒醒吧!”一个丫鬟小声的对着一位面容美好的女子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那女子却是没有一丝的反应。苍白的面上仿佛罩着一层黑气,那丫鬟吓了一跳。忙伸手摸了摸,有温度,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夫人这是什么命!人道是风光的位置。却是被人压得死死的。偏偏夫人又不说。哪有孩子那么小。这种天气跟着出门的?分明是没安好心!
恰恰是半路上夫人犯了病。如今人事不省——
外面的风刮的?人。
雪也没有停的意思。那丫鬟又叫了一阵子。女子仍是没有回应。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想了想,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了几眼,风呛进来,便急忙把帘子撂下。嘴角动了几下,想再喊那女子。又怕控住不住情绪,惊动了旁人。便忍住眼泪,咬住唇,默默的垂下了头。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守着夫人。但愿老天保佑。她在心中不停的默念。
雪更大了——
接近午夜,舟车劳顿的人们挡不住困倦。纷纷睡去。
有两个身影急慌慌出了破庙。
裹着厚厚的衣衫。守夜的见了未敢言语。
“嬷嬷,那老山不会坏事吧?”
“不会。”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嬷嬷等等我——”两个人跑出了很远。不晓得是什么地方。
嗷嗷嗷嗷——那是狼的叫声!
“有狼!”
“嬷嬷快跑!”
尽管没看见狼的影子。可那声音可怕至极!
有命在什么都好说。命没了她的心思全是泡影。她拉着嬷嬷拼命的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身影急慌慌赶了回来。几乎是连滚带爬——浑身的雪白,于这荒野之中遁形了一般,身后的印子,很快被风雪盖住——
这风雪足足刮下了一天一夜。这在初冬是罕见的。
金家村的人都说是村西的金三媳妇惹了产祸而至。那金三悲痛成疾。见天儿的守在坟上。那风雪夜里也不例外。天亮的时候,还抱回个孩子。说是那媳妇生的棺材女。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一时间这方圆几十里都传遍了。
第001章 鬼腹
“再哭就让村西的棺材女把你带走!”屋里传来妇人的呵斥声。
哇——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啪——又传出男人猛摔盆碗的声音。
紧接着大喝道:“你这娘婆乱嚼舌根!”又稍缓语气:“小郎莫哭了!别听你娘的!”
天色还早,不让孩子出去耍。弄得滋哇乱叫。
男人的脾气上来了。
“我又没的瞎说!谁家不这么说的!”那妇人不服气的对着自家的爷们嘟囔。把手里剩下的半碗水,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坐到炕沿。
“人家说人家的!唉,那孩子挺可怜的,说这些个咸的淡的做啥!”男人制止。
门窗都开着,左邻右舍听见了不好。他忙敛了声音。磕了一下手中转动的两个石球。瞪了瞪眼,那妇人缩了一下。她害怕他发火。
“克死多少人了?她可怜个啥!”跟了句。便不敢再出声。
那小郎却说道:“娘,那棺材女给我糖吃了。”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妇人看。
“我的个祖宗!快扔了!晦气!”妇人一把抢过了孩子手中那黑乎乎的东西。顺着窗户撇了出去。
“哎哟,这什么东西,张家的,可吓了我一跳!”后窗户底下正好过个人。
“不干净的,快吐一口唾沫!他二婶子!”妇人忙开了自家的后门,迎二婶子进来。
“咋了这是?”二婶子不明所以。
“还不是那个棺材女给了小郎脏东西。那怎么能吃哟!”妇人厌恶的抖了抖手。
二婶子一听,急忙吐了两口唾沫。这才进了屋。
屋中的男人没应声。只点了个头。眉头却拧在了一处。
二婶子却是不在意。看着小郎说道:“小郎俊的像画上的仙童呢。这一晃啊都该进学堂了。”
妇人听得二婶子夸赞儿子乐得合不拢嘴巴。
坐在炕上的男人却是合着眼。没有听见一样。
“可不是嘛,赶年都七岁了。只是这先生选人的条件听说难了。不晓得能不能过呢。”妇人担心的说道。
二婶子笑。上前摸了下小郎的头。
小郎此时不哭了,听说上学堂的事,眼睛睁的大大的。对着前来的二婶子做了一个鬼脸。
“小郎端的讨喜。你们两口子就放心吧。”二婶子嘴儿会说。
男人却是用手戳了一下小郎,意思不可没规矩。
“没事没事,戳怪孩子干啥!”二婶子在床边的竹椅子上坐下。
“读书若是还这么昏头,不读也罢了!省得丢脸!”男人放下手中的石球。下了炕。向门外走去。把闲话的时间让给女人们。也实不想听这个二婶子东家长李家短。
外面天还没黑,小郎一看爹走了。也活跃着下了地。跑出去耍了。
妇人这才凑过去和二婶子说话“二婶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二婶子知道张家男人的脾气,也不介意。压低了声音:“前一阵子夜里发生了件怪事!”两只眼睛向上挑着。
妇人忙哦了一声,等着二婶子说下文。
二婶子清了清嗓子接着低声说:“听说村西的那棺材女被打的没了气,扔到了乱死坡上的。可第二天又好端端的回到了金四家。当时可是吓坏了金四两口子。好多人都听到了金四媳妇大喊鬼叫的声音。你说吓人不?”
妇人觉得汗毛竖起来了。忙说道:“还有这事儿?!怎么一点风儿也没听到?那就是个邪性的,不然怎么会生在棺材里的。天生的不吉利!”
二婶子点头应和道:“金四家的奴才说的。在金家受了气才敢偷着发泄,金四不让往外说。他们家的事儿没几件光彩的。听说她那哥哥雁栋梁这次也要去读书。和那种人扯上哪还能有好事?!我来就是想咱们几家联合找里正去说说。不能让大家跟着倒霉运!”
“还真是这个理。等男人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这头等大事自然是要和自家的男人讲的。
二婶子见自己此来的目的达到了。并不多留。说了一会儿别的。就去了别家说项。
咳咳——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传出了咳嗽声。
夜静,越发的突出了咳声。
昏暗的油灯忽忽闪闪,衬得秋夜有些冷清。
“没事就睡了吧,点灯熬油的还得我添补。明天早点起来。和元宝把山货卖了去。”门外有人说道。
屋中的咳嗽声又连续了一阵子,方传出应答:“是四婶娘。”有气无力的声音。
雁无伤这死丫头倒是乖顺了?!门外的人不再说话。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才渐渐远了。
而屋里子的雁无伤却是坐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因为四婶娘突然到来而躲在角落的哥哥雁栋梁。
雁栋梁此时怯意稍减,呐呐的开口说道:“妹妹,别怕她。哥哥以后不躲了。”
雁无伤点了点头。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孩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不易了。她靠在硬邦邦的床头上。感觉骨头支不起来。去山里一天累着了。
这身子不济。天凉还有些咳。再加上之前的受过伤。精神明显不足。实在是弱的很。
“听哥哥的。不过,哥哥还是少来一些。若是四婶娘发现就不会让你上学堂了。”
雁栋梁感于妹妹为她着想。心里一阵的难过。他走到了床边。轻轻的理了理她的头发。妹妹瘦的小脸脱了相。一双眼睛更显得大了。他恼自己的没用。妹妹刚好没几日。他们就欺负她干活!他却只能眼看着,没有法子。
雁栋梁穿着破旧,衣襟上的补丁都重了茬。为她理发的手有着粗粗的茧,把原本就糟糕混乱的发带了起来。清瘦的面上挂着怜爱。
雁无伤心中微动。这个小哥哥受的苦比她多了不知多少。只比她大一岁。
“哥哥,我还能受得住。”
雁栋梁重重的叹息。他现在没有办法保护妹妹。唯一的指望就是读书,将来有出息,有作为。
“哥哥知道。妹妹要时时顾着自己。莫同坏人置气。”
雁无伤点头答应。雁栋梁见时间不早,怕那四婶娘再来个回马枪。便悄悄的溜出了门去。
次日,天不亮,奴才元宝便来喊雁无伤。
要卖的山货装在了篓子里。两个人各自背着一个。
“走快些!老刁在大门等半天了!”元宝没好气的说。老刁只车夫,人倒还和气。
背篓对于元宝来说不费劲儿。对雁无伤来说就成了负担。八岁的她,身量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背篓显得比她整个身子还大。
明明可以直接放到骡车上,却故意折腾妹妹。这个奴才就是条恶狗!雁栋梁在不远处看着妹妹被欺负。暗暗的咬牙。握紧了拳头。
雁无伤也看见了他。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才转身离开。
金家村离运城大约四十里。
要进城的人。早早就得出发。这样正好天黑之前能赶回来。
金四家的马骡车尽管跑的快。但是办的事情不止雁无伤和元宝卖山货这一件。还要捎上同村办事的人。赚几个车脚钱。
雁无伤上车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三个人。加上她和元宝。就不剩什么地方了。
“雁无伤,你—好了?”
雁无伤抬眼。和自己说话的叫金玲。和她年纪相仿。
扎着两个小抓髻。一身粉红碎花的棉布褂子衬得小脸红扑扑的。正迟疑的等着她说话。
“金玲你理她做什么!不怕过了霉气!”她身边的童顺戳了她一下。眼神不善。
“不会——”金玲向往下说。目光歉意的看向雁无伤。又顾虑的看了眼元宝。
“喂,雁无伤你傻了啊!变哑巴啦?!”童顺瞪了雁无伤一眼。那意思你敢说一个字就不饶你。
这个童顺没少欺负她。见面就是恶语相向。若是以前,她定会还嘴。可现在她无暇理这些。而是当做没听见。小孩子的口舌之快还伤不了人。
她透着窗子看外面。金四家这辆车的窗子留的视线正好。
童顺见雁无伤不理。就又拉着另一个要接着找茬。被元宝喝住。
“你们要搭车就搭!别扯旁的!不短你们几个钱!”
第002章 难猜
不是元宝帮着雁无伤说话。而是他们坐的是金四家的车。他们大呼小叫,这是不给金四家的脸。几个孩子不知深浅。回头金氏知道了拿她开刀就有苦头了。
童顺住了声。身边的金玲一脸的愧疚。她觉得雁无伤可怜。另一边坐着的马山杏朝她撇了撇嘴。她不好再说话,低下了头。
平时谁要是敢同雁无伤说话交好是要受其他人的排挤的。她爹在村里有些名望。他们不敢欺负她。只是怕元宝回去多嘴,雁无伤会被她婶娘打骂。
雁无伤面无表情的坐着。金玲脸上的表情她看见了。之所以没应她的话。是不想给这个存善的孩子找麻烦。
车上没了声音。只轮下的摩擦声传的清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都是进城卖货。
她愿意进城。起码能躲过繁重的体力活。坐车虽辛苦。但无法与那相比。偶尔她还能瞒过那个四婶娘偷偷的留下几个钱。给自己和哥哥买糖吃。再多她不敢留。四婶娘金氏对钱财看的紧。她每次都极为小心。
车上的安静维持了只一会儿。童顺便挑起话头。元宝没再拦着。只要不是连着金四家的。说什么她都懒得管。
倒是雁无伤让她觉得纳闷。一路上不见她开口。眼睛只盯着外面瞧。这秋天的荒郊哪里有什么好看,她还能瞧出花来?
城门在望,金玲她们三个都兴奋的向外张望。她们平时难得出来。乡下孩子,就算家里宠着也是要做些活计的。进城的时候有限。来了也多是卖东西,或者买些零嘴儿、小饰品之类。今日没有大人跟着,这三个是打算好好逛一逛了。
她们三个最大的是马山杏。十四了。童顺十一岁。金玲九岁。比雁无伤大了一岁。都到了爱美的年纪。马山杏去年就定了亲。
进了城门。行至停车的地点。几个人都下了车。老刁卸下东西等在此地。
“一会儿你自己去送货。别短了钱。回来就到车上等着。你们几个也紧着时间。晚了可不等!”元宝嘱咐道。
没等她们应声。就听见街道的另一端有人呵斥。
“哎!哎!——让开让开!说你呢!没听见啊!”半路横出的声音极为刺耳。
只见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不远处。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都驻足看过去。吵吵嚷嚷的乱成一团。
那辆马车的前面有一辆牛车。估计是付不起车位钱,自己赶着进来了。却不敢行至过远。只能就近的看着。因为规定集市的中心不允许农畜进入。就连卖农畜的场所都安排在集市的边缘。
“对不起—我—我—我爹让我看着车。我—不会赶车。牛拴住了!”一个男孩结巴的说道。
“靠边!你们把绳子解了!弄出去!臭烘烘的东西也敢弄进城里!扰了公子你赔得起嘛!——”
那孩子自然是求饶过。他爹出来会找不到他。
他们哪里答应。七手八脚把牛车弄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散了。
这是穷人和有钱人的区别。看不顺眼就可以找麻烦。那辆牛车根本就不碍事。平常也有人停。今天偏遇上了这些涨势的奴才。狗仗人势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也没人敢出声抱不平。那辆华丽的马车太过抢眼。里面也不知坐了什么人。几个奴才叫嚣了半响,也不见马车中的主人出过声。
“别看了!小心被盯上!刚才的话都听清了?”
金玲三个赶紧回答。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边走边回头,不时的看眼那辆马车。
雁无伤嗯了声。元宝瞪了她一眼。把篓子扔给她。便三步两步的离开。
雁无伤见其他人都走远了。她靠在街边的角落。把篓子背好。
太阳出来有些刺眼。街上行人更多了。今天正逢集日。十里八村的人都赶集。从城门处那边又涌过来不少。
她要送的东西是一些药材,不值几个钱。都是家里的仆人们平日上山采的。金四的老婆爱钱如命。即便是小钱儿,也舍不得不赚。
常去送货的那家药铺她熟识。看她可怜,偶尔多给一个大钱。她会喜上半天。
不能耽搁了。她整理下衣衫。往集市那边走去。
对面那辆马车走了。雁无伤无意中发现那是辆空车。车行之间,风带帘动,却半个影子也无。那仆人为何在市口这么吵嚷?平白的惹人厌烦吗?她不这么认为。可想不出是为何?不禁暗自好笑,真是出来不计烦恼事。她还有闲心想无关的事——
除了送货她还有别的事要做。从纪家药铺出来。她把大钱揣好。今日多给了两个。因为成色比往日的好。
纪家药铺在北街。接近集市的中心。好些人就近买药。非常的方便。
她看了看天色,还早得很。中午饭应是在集市吃了。元宝不会好心给她买东西吃,不过是早起带了两块饼子。还有一囊水。她都放在了篓子里。
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事儿。脚下加快。她怕元宝半路来找她。又紧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药铺门前。
“哟,小丫头又来了!今儿带了什么?”店里的活计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胡须有些花白。见着雁无伤眼睛眯着打招呼。
“大爷好。”雁无伤进门把背篓拿下来。从怀里拿出样东西。
“刘掌柜可在?”她微笑着问。
这家店看着不起眼。但凭她的观察不比那个纪家药铺差。从她第一次来这里就注意到了。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之前那点小动作。人家还看不上。只今天带来的东西有些分量。不晓得这山中所得,会不会和她预想的一样。她略有迟疑。
“正接待客人。小姑娘和我说也一样!”伙计仍笑眯眯的说道。这小丫头前几次带来的药材成色不错。且保存的也好。
“您看看这个。”雁无伤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伙计打开布袋一看一惊。这——他确定不了。
“小姑娘,你先等一等。我拿去给掌柜瞧。不会骗了你的!”
雁无伤点头。她人小无势,人家想欺负她很容易。既然拿来了,她也赌一赌。但凭人家赏了。
不一会儿。伙计出来了。
“小姑娘,这东西从何而得?可说得吗?”
“山上采的。”实话实说。伙计犹豫了下。这个小姑娘看似瘦小。却有一股子韧劲。第一次来的时候比现在还瘦弱。八岁的年纪,这副身子。家境定是不好。他目光闪了闪。
“小姑娘可知道那东西的价值?”伙计又问道。
雁无伤摇了摇头。这东西在此值多少银子她是真不知道。
“掌柜说给小姑娘这个数可行?”伙计比划了一个指头。
一百两?也行。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东西是好,也是祸。她很清楚。既然拿出来了,想再放回去不可能。平白抢了不给钱,她都没地方要去。于是雁无伤点头。
“好,小姑娘等着。我去拿银票。”
不一会儿,雁无伤手里多了张银票。
一万两?雁无伤心下一愣。随即对着活计说道:
“大爷,能给我一些零散的吗?”整张的银票兑换起来不便。散碎一些用起来方便。她是为着将来打算。
伙计不禁多看了雁无伤几眼。又进去了一会儿。给她拿来不一样面值的。
雁无伤看也没看。包起来收在怀里。谢过了伙计。出了门。
她一连串的反应让伙计缓不过神来。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等他转身要去复命。身后已经站着两个人。
一老一少。一个是刘掌柜,一个是贵客。想必也把刚刚的一幕看在了眼里。
“那小姑娘居然在那么多银子面前表现如此。着实不可思议。”刘掌柜看着门口的方向说道。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那穿着与那反应令人难以相信。除非那小姑娘不识字,不认得银票。看似又不像,真是怪了。
“公子为何出那多银两?若是少些——”伙计出口。未瞥见刘掌柜的不悦。
“公子仁厚。怎是旁人可比!”刘掌柜道。
伙计知问错了话。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是觉得一个穷人家的,给那么多钱不一定是好事。却忘了问的对象是公子。
只见公子长立优雅。俊颜之上丝毫未变。只目光未从门口收回。似有所思。
“是老奴无状了!”伙计老面通红,忙说道。
半响,就在伙计和刘掌柜挨时间揣度的时候。这位公子慢条斯理的说了句。“此参万金难求。”
没惹公子不悦就是念佛。刘掌柜一身的冷汗。暗骂伙计白活了那么大岁数。问得什么银子!也没有那么问的!那意思不难被曲解成旁的,尤其是这位爷!给一个小孩子那么多银子的确令他觉得不妥当,他当时也觉得要问清楚,或者把银钱给那孩子父母。本身这件事情就透着奇怪,那么小的孩子拿着那么值钱的东西来。
可有公子在场他就做不得主。也不敢揣度公子的心思。难猜他为何这么做。但愿那个孩子能保住钱财。
第003章 危险
有了银子。就有了生存的本钱。无论在哪个社会都是如此。
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她和哥哥这样无依无靠的弱小。
现在,她才感觉有了些保障。
走到了街边。坐在一个卖胭脂的小摊子旁。她准备歇一歇。一连走了好远。身子还是有些不舒服。而且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她有异样的感觉。像是暗中的窥探一般。但愿不是她多心。
回想刚刚自己的反应属实不合理。一个乡下的丫头见了那么多钱居然面不改色。不是她大意,而是习惯。这点子银钱她前世岂会看在眼里。今非昔比。如今这银钱是活下去的基础。
这个药店如非所需,她不打算再登门了。自己还不至于招来他们的关注。不然不会给她那么多的银子。票据也不至于作假。这点子看人的准头她还有。何况过不了多日,她改头换面便不会有人认得出。
银子的事情先不能告诉哥哥。前几次去那家药店的事情可以说给他知道。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此事若是漏了。金四夫妻红眼事小。要他们的命事大。在她还没有准备完全之前。不想和他们继续冲突。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咬了一口干巴巴的玉米饼子。她慢慢的嚼着。不时的看向周围。大街上人头攒动,叫买叫卖的好不热闹。
“雁无伤,你在这啊!”金玲叫道。雁无伤也看见了她。
“歇会儿。”对方友好。她自然也和气。
打完这声招呼,金玲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想起了在车上的事。
“你身子不好。别坐凉的地方。这饼子凉了咬不动。我请你吃汤面吧。”金玲和另两个散了。正好看见了雁无伤。
“不了。我吃这个就好。”她不愿意欠人家的。再一个原因说不定那两个从哪儿突然蹿出来吵骂。这集市上她不想引起注意。
金玲以为雁无伤怕童顺和马山杏。“我不怕他们的。走吧。那个摊子离这儿不远。过了横街就到了。”
“你请我,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请得起你了。”见眼前的丫头诚意请自己。她眨着大眼睛仰起头说道。
“没想让你为难的——不让你回请!”金玲忙摆手。她知道金四夫妻苛待他们兄妹,一个大钱也不会给的。
这是个实诚的丫头。没听出自己话里的他意。
她的谋划实行起来没那么容易。自己的钱财不能轻易拿出来花用。苦日子还得继续。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有事没做。先走了。”心意可领,麻烦要不得。她本身就是个麻烦。这么做也是为了金玲好。
“你还有什么事?我帮你背着篓子吧!”金玲咬了咬嘴唇。不明白雁无伤为什么不接受她的好意。
“金玲,我会给你招来麻烦。”从前金玲对她也有善意。她不想影响了人家。
“我说过不怕他们的。我娘说他们不该说那些话。更不该欺负你和你哥哥。”雁无伤因为他们受了那么重的伤,听说后可把她吓坏了。娘让她别跟着他们学。离他们远一点儿。娘还说做人做到金四家那样的,就是丧良心。
雁无伤手里还拿着饼子。灰布的褂子松松垮垮。腰里系着麻布绳。头上只一块布巾扎着。清瘦的脸儿,肤色暗黄。眉眼生的好也瞧不出漂亮。只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闪闪发亮。此时正看着她。
雁无伤忽然不知道怎么和金玲讲话。面对这个善良的孩子。这份来自亲情之外的友善。她心里微微的触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似乎是很世故的话。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接触的,经历的多是令人寒心冷情的事。不管这个小姑娘出于哪一种心,怜悯,可怜,施舍。她感知到的都是善意。
“你和你娘都是好人。”
“雁无伤你也是好人。那次我家的羊丢了,我知道是你找到的,还悄悄地给我家送回来。我娘也知道!呵呵——”金玲笑了。
有这事?雁无伤想了想,是有。那时她还没穿越到这个身体。是因为金玲待她友善,她才帮忙的。又怕人家忌讳,所以偷偷的给送了回去。因为天黑,回去的晚了。被金氏给骂了一顿。
“你也帮过我和哥哥呢。”回想起来,金玲帮了他们好几回。那些孩子总是想办法欺负她。金玲有时劝阻,有时会老远的跑来告诉她和哥哥小心。
金玲脸红了。“呵呵,我也没做啥。”
雁无伤眨眨眼。“你不怕我这个麻烦。我可就赖上你了。”交个小朋友也不错。看着她惊讶的小脸。暗自一笑。
“哎?!那—那我们一起走吧!”金玲欢快地说。她觉得雁无伤很坚强。不管别人怎么欺负她都不认输。
雁无伤一笑。站了起来。和金玲一前一后往街道另一边走。
接近午时,秋老虎渐渐发了威。气温升高。却没有影响到赶集上店的人们。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两个小姑娘,买花带吧!”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来。这种流动的商贩极少在集市买卖,多是走街串巷的吆喝。
“这个多少钱?”金玲看着颜色漂亮的花就停了脚。
“很便宜的,小姑娘你也一块儿选一个吧?这都是上好的绢花,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的——”货郎冲着雁无伤口若悬河的介绍。
雁无伤此时耐不得热,只觉得人群涌动,令她口干舌燥。刚想开口说不买。又咽了回去。
因为金玲正在兴头上。摸摸这个,瞧瞧那个。货郎极有耐心的一一解说。
突然街南的方向一阵的混乱声。人喊马嘶——跟开了锅一样。
人群向这边涌动而来。混乱嘈杂,烟尘可见——
雁无伤心中一惊。这地方怕是不安全了!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眨眼的功夫就会到了她们这里。附近的人们已经忐忑的观望了。
“不卖了!不卖了!小姑娘你们也快躲一躲,准没好事!”货郎说着挑着挑子三拐两拐的进了胡同。
金玲也看到人往这边跑了。心里直害怕。
她们看见了,街上旁的人自然也看见了。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闪开!那马疯了!快闪开!快闪开!——
马疯了!?尖锐刺耳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间做买卖的和行人都躁动起来。慌不择路——
糟糕!雁无伤忙上前拉金玲。混乱之中小孩子吃亏。她们得赶紧躲开。金玲比她走得快。正慌张的不知道往哪儿去。
雁无伤快步上前,一拉她,却突然横撞过来一个人。把她们给隔开。金玲马上被人群被挤走了。
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能力。这弱不禁风般的身子,刚被那么一撞,没站稳。闪了一个趔斜。等她站稳了再找金玲,却是人流窜挤。不得见了。
怎么办?她个子小,视线低。这边的人一乱,很快就会和后面的混为一起。到时候更难找了。她得抓紧时间寻个高处。她闪挪着,好不容易到了街道的另一边。
就在她站定的一瞬,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由南而北的一辆马车狂奔而来。是那辆在集市口出现的华丽马车!她一眼便认出,人群惊散,分至两边。
呼喊、惊叫连连——雁无伤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此刻,人群散开的同时,金玲出现了。那位置正是街道的中间!狂奔的马车直奔她撞去!
想救不及!她的伸手不似前世。这身子弱极!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刚刚还和她示好的小丫头遭受厄运。
就在她要拼尽全力一搏的时候,又一幕紧接着发生。
瞬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在雁无伤的惊异中。抓起金玲的脖领子。一个飞身翻转,落到了她的眼前。动作之快!那马车继续向前狂奔着。人群继续躁动着,仿佛这一幕是个幻觉——很快便淹没在潮水之中,无暇再看他们的热闹。
金玲晕了。救她的人受了伤。雁无伤看的真切。心中一凛。
她不及说什么。那边又有人喊了起来。“抓贼啊!抓贼!别让他跑了!——”一时间场面更加的混乱。这又是怎么回事?疯马,贼人,今儿都赶到了一块儿——
雁无伤来不及细想便对上一双黑眸。她心中飞速念转。出言道:
“跟我来。”
第004章 化解
“谁躲在摊子下面?快出来!还有那边的!”
雁无伤刚给那人把伤口包上。听到喊声即刻站了起来。怯生生的望了过去。
只见十几个差役装束的人。正朝着她这边赶过来。边走边喊。原来躲起来的不止一个两个,一连好几个人从摊子底下爬了出来。
她的心稍稍的安了些。直觉上,那个救了金玲的人不简单。不是她多管闲事,而是这个人出现的太巧。又救了金玲。即使他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贼,又如何?能在那种情况下救一个孩子,能坏到哪里去?这周遭的环境她记得清。就拉着他躲到了一处摊位下面。
那个人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包扎伤口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伤口极深,在上臂的位置。伤口的颜色发黑,像是中了毒。只少量的血渗出。他应该是用内力封住了毒素的扩散。之所以会和她躲在这下面应该是来不及走,那毒会随着他的急速飞奔而深入。不晓得这一刻的停歇能不能缓解了。难怪他救金玲的时候是单手拎着她的衣领子。
为首的差役看着站起来的这些人。昂起头,比比划划的问道:“你们看见一个胳膊受伤的人从这里过去了没有?知道的有赏。你说!”目光看向雁无伤。
雁无伤惊恐的摇摇头。
“我———我没没——看见!我——”
结结巴巴的话令几个差役不耐烦。为首的一挥手。喝道:
“行了小要饭的!别说了!好像能吃了你似的。吭吭哧哧!你们几个看到没有?”又问其他的几个。
“没,没———”
“没有——”
“好像当时有个人从马车那边救了个人——又不见了。不晓得是不是您找的那个——”说话的离她不远。雁无伤听得心里惊讶。暗道有心细的人。
差役又问了几句。见没有什么收获,便准备离开。
“嗯?小要饭的。你旁边那是什么?是个人吧?”
发现了?!原来是金玲醒过来了。粉色的衣服露出了一角。雁无伤怕金玲再出状况。她低头一看,还好。
“不认得!——刚刚我躲—起来—她,她——就趴下了!”
金玲不明所以。晕呼呼的从下面爬了出来。看见这么多人又惊的张大了嘴。差役一看是个满脸灰土的乡下丫头,穿得新鲜却土里土气。战战兢兢的蹭着摊位边沿。傻张这嘴巴看着他们这些人。便知道没什么问头。
“走了!走了!大爷过来了。我们也好交差!”
“刚才就是她!”有人看到金玲便指着她喊道。
差役们刚要走,听得说话的那人指着金玲便停下。
雁无伤见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中年人。眼睛骨碌来骨碌去似在算计。
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金玲衣服的颜色很显眼。在那种情况下被注意也不足为奇。只是事关那个救命之人。出于某种道义。不希望他此刻出事。她的心沉了沉。
“说清楚!”为首的差役道。
金玲揉了揉眼睛,身子一直在抖着。刚刚濒临死亡的危险令她惊恐万分。她惊叫绝望的一刹那。只觉得自己被一阵风带走,离开了地面。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官老爷,刚才这小孩子差点被疯马踩死。是被一个人给救了!那人会飞啊,是不是您说的贼人!”那人说的有些讨好。
在哪里都有这样的人。天生的奴性!雁无伤暗撇了他一眼。
差役往前走了几步。雁无伤便往一旁缩了缩。连带着撞了金玲一下。暗中捏了下她的手。金玲原就站得打颤,被雁无伤一撞,哎呦一声。两个人都趴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雁无伤结巴着。金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捏自己的一下子又为何。一时间愣在那里。想起自己刚才的惊吓,眼泪便下来了。雁无伤又赔了好多的不是。金玲见雁无伤这副模样,紧接着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几个差役一看,没等问呢。就哭上了。
“那救她的人可看清往哪里去了?”差役问提供线索的那人。
“好像也落到了那边。”他用手指着雁无伤站定的地方。
“别哭了!小丫头,救你的人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差役哪里管一个小丫头的心情。
“我——没—看见——呜呜—好疼——”金玲摔疼了。她不明白他们说的是啥意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
“头儿,问也是白问!谁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另一个差役道。
“小人句句属实啊!”那人见差官的眼神不对,觉得比刚才的混乱还可怕。
“那你说人去了哪里?!”为首的差役不耐烦了。
“真就飞到了那里!”那人有些不托底,因为他后来躲到了摊位底下。不晓得后续。
“头儿。要不把他们一起带走吧,让大爷审问审问?”那差役道。
“说的什么话!小孩子不懂事,你跟着添乱,大爷岂是让咱们乱抓人的!”那差役斥责。
“头儿说的是,那贼人歹毒,岂会救人性命。定是搞错了。”另有差役补充道。
“说得是,大爷说过那贼人狡猾。作恶多端!错抓了人别坏了大爷的名声!”又一个差役说道。“咱们走!大爷该等急了。”为首差役一招呼,呼啦,差役们都走了。燥热的空气都跟着降了几分。
那提供线索的人吓得不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原本想弄两个赏钱,一听要带走。哪里能挺得住。听得差役的另一番话,心道自己的侥幸。
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着。
雁无伤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上金玲哭成了花猫的脸。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
其他几个躲起来的人同样惊了又惊。此时不走等待何时,抹身急忙忙的离开。
那个提供线索的人不敢停留。转身也要走。哪知刚一迈步,头上传来一阵痛。用手一摸,出血了!吓得妈呀一声,拔腿就跑。一溜烟儿没了影。
雁无伤揉了揉手腕子。刚劲头使得有点大。小细胳膊吃了力。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又一瞬间的窥视感。她凝神感知,却是无影无踪。
她压下心头的怪异。扶起了金玲。
一时间集市的街道变得冷清。太阳似乎都没有那么热了。临街的铺面紧闭。
她们也该离开了。
“金玲,你能不能走?”
金玲茫然的点点头。还有些发抖。
“我怕!我这是咋了?——”
“没事了。你先到那边等我,我取下背篓。”雁无伤知道她想问什么。但阻止了她往下说。
她矮下身。要从摊位下面把背篓拿出来。
矮身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背篓已经从他身旁拿开。他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这是她第二次正面看这个人。
“谢谢。”
“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
那人只略点头。
谁也没再言语。
雁无伤拿出了背篓。背好之后。扶着金玲往集市口走去。
“爷,那贼人咱们为何不抓?”
摊位对面二楼的窗口。站着两个说话的男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眉入鬓,丹凤眸看着楼下刚刚离开的身影,微微的闪动,深不见底。
另一个二十几岁。见那人走了主子和没看见一样。有些不解。便问道。
“抓来何用?”
“爷此来不是帮着大—李公子的忙么?”
“金子,离了京,你真真见愚。”
“爷!属下是——”
“是甚?且盯着月国太子。另外派人跟着大爷。再加上两个。”
“爷的意思是?”金子怔住。看向主子。
“自己危机却能救人于车下的贼。爷感兴趣。”
丹凤眼跟着一眯,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一靠。显出几分慵态。“还有那个小不点儿。爷更感兴趣。”
金子冒汗。难道说主子的胃口变了?!
第005章 找茬
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后续已与她无关。金玲丫头却纠结了一路。她简单的说了疯马的事。没有向救命恩人道谢。金玲觉得很遗憾。雁无伤叮嘱她不要把他们遇到的事情说出去。金玲也隐隐明白了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单纯。在车上只字未提。
回到金四家躺倒在床上,雁无伤回想发生的事。
从那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就哪里不对劲了。车中无人,疯马空车。再到捉贼——这其中有着什么关联?
那个被称为贼人的男子年纪看似三十左右。面部冷硬不失英挺。且目光纯正。并非猥琐之相。差役描述的贼人与他伤的位置相仿。极有可能就是他了。这样的事情,她从前进城的时候不曾遇到过。偶尔有闹事的,却未有这般混乱。到底是多严重的事情?
金玲今日吓得不轻。下车时腿还在抖。童顺和马山杏也吓着了。上车就开始嚷嚷她们遇到了什么情况。元宝运气好。她从店里办完了事情出来。街上已经在清场了。
哥哥下工的时候听村里其他人说起集市上的事。忙跑过来看她。她并没有瞒着疯马的事。救人的事却一带而过。雁栋梁这才放心回了自己的住处。
雁无伤反复的琢磨了几遍便放下。眼前他们兄妹摆脱金家的事才是要紧。
她这棺材女的霉气在村子里直冲云霄。人家都是躲着她走。
原来的本尊虽乐观,但毕竟年纪小。有时会一个人背地里哭。如今换做了她。这些负面的东西对她构不成影响。
唯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金四夫妻的打压。使唤他们兄妹连个奴才都不如。她定要想个万全的办法离开。
她的灵魂不是小孩子。虽然凭借她前世的身手,不会吃素。却不能冒然的动作。
这里是古代。这个身体的头脑里就这么个简单的程式。外面如何一知半解。何况她一个小孩子,周遭的一切都对她不利。许多的未知令这具身子有诸多的不便。必须要从长计议。
想到这,她吹了灯,一日的颠簸使得她腰酸背痛。这痛也提醒着她。要为原主消念。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真让那小杂种去学堂?”
夜里,金氏与躺在身边的人说话。
“就算让他去,那木讷的性子也未必能过。听说这次请的可是个厉害的先生。”金四翻了个身。对媳妇说道。
他顾虑的是村里和族里人会说事。苛待晚辈的名声他可不能背。平日里使唤使唤不打紧。这可是大事。真要是落了后边。就会落下口舌。从前能以金栋梁年纪小,不懂事来搪塞。如今怕是不成了。九岁的年纪,再拖不得。
他自己还有儿女。这次儿子也要去学堂。
妇人的短浅他不赞同。再说这件事情定会有别人拦着。根本不用他们出力。
“可万一相中了,咱们岂不是陪了银子。”银钱是头等大事。她可是心疼的紧。
金氏的想法就是想让那小杂种成个白丁。
“没那么容易,村子里的人不会那么好说话。我们且尽了长辈的责任。虚张点子声势。”这决定权教给别人最合适不过。他们只假装个样子让人家瞧。
“我怎么没想到呢?”金氏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那两个杂种是村里人见人骂的货了?!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金四看了眼媳妇的长脸和那身肥肉,没了心情说下去。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听听村里人都说些什么?什么金四家倒霉的。那两个杂种要是得了好。我这些年的罪白糟了!”金氏气得蹬了一脚被子。
“行了,大半夜的!信那个邪咱们就不用过了!这些年不都是好好的嘛!”金四道。
他胆子大的很。不然当年也不会下那么狠的手。无毒不丈夫,他爹要不偏心,他也不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你说这事儿也怪,都说那死丫头是棺材女。可我看那眉眼,没一处长的像金三和她媳妇。那死小子倒是像个十足十。”
“管她哪儿来的!睡觉!”金四忙了一天,没功夫磨叨闲话。
金氏也不再说话,讪讪了一刻,便钻进金四的被窝。拉过他来。想温纯,却被斥责的几句。只好翻了个身。扭到了一旁去睡。
心里骂了金四几百遍。这个杀千刀的!自从和那个**勾搭上之后,越发的嫌弃自己了。还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年的谋算是谁帮他的!?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绝饶不了!
十月的天,日头出来仍是很热。
雁无伤把窗户打开。让阳光照进破旧的屋子。硬板床上的被子都露着棉花。一张瘸腿的桌子摆在屋子的一角。另外有一只黑乎乎的箱子摆在桌子的对面。
真是简陋的可以。送来的饭虽然仍是剩的,好在很准时。
日上三竿,仍不见有人喊她干活。正好歇歇。
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这令她惊奇的很,伤有多重她最清楚,但是这个身体的恢复力惊人。难道是多年被欺负挨打变的强悍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是何解。
整个后院不见有人声。哥哥应该干活去了。想到那个孩子隐忍的坚心。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换了灵魂,不知道会如何的难过。
她不会那么残忍的告诉他。既然她成了她,那么,这个时空里,就是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
她没有听过这个雁姓氏。雁无伤,是想着远离伤害吗?是起名字的人给予的期许吧。可是这个身体的爹爹?——
她站在窗边,难得有空胡思乱想了一气。
看了看细胳膊细腿。八岁的年纪长成了这副模样。镜子里映出的瘦弱的脸。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出奇。
她搁下镜子。走到后窗。这窗子没有打开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从前原主没有注意过。她来到这里之后也没时间仔细观察。
拉开栓,用力的推开。
金家的后墙外。正是村子边了。而且是成片的树林子,空气都跟着清新了起来。
这金家宅子本就在村子的最西边。她住的地方自然是最角落。这对她来说却是最好不过。以后出入没有比这更方便了。
想到这,她防金四家有人突然出现。马上关好。
这小身子想要有她前世的本事不晓得要付出多少。想起前世不禁怔然。
尽管是豪门出身,可也是从小孤独,只因她的母亲进门的不光彩。人情冷暖的经历自不必说。加注在她身上的厚望却是从没有少过。那些年里,她疲于应付。直到后来遇到了那位隐士。学了另外一些的东西。心境跟着开阔了许多。但仍是没有逃过棋子的命运,为大家族牺牲了自由。最后,因为救人离开了人世。也算是无牵无挂的走了——
“雁无伤,你偷懒!看我不告诉我娘去!”
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太熟悉了。金四的女儿金芝叉着腰,怒目瞪着她瞧。
雁无伤不应,依旧往床边走。
窗户外面的金芝哪受过这样的冷落。以前这个死丫头可是怕她。现在敢当做没听见。从雁无伤好了之后,她一直没敢靠近这里。因为金氏交代她别冲了不干净的东西。可这都好些天了。她早就忍不住了。不找雁无伤的麻烦,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捡起一块石头,就朝着屋子里的雁无伤扔去。却失了准头,砸在硬板床头上,当的一声响。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金芝没打到雁无伤,又要接着捡石头。
“啊!有鬼呀!——你别过来!——”雁无伤突然说话。吓的金芝回头回脑的四下张望。
乍着胆子喊道:“大白天哪里来的鬼!别想吓唬我!”
雁无伤晃了晃乱蓬蓬的头发,尽量的把脸埋起来。颤声的道:
“我明明看到了!——好像就在你身后——金芝—那个乱死坡好可怕——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他们跟着我回来了——跟着我回来了——”敢来找茬就要有胆子承受。
金芝早忘了扔石头,她此时看雁无伤就像个女鬼一样。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晃来晃去——
她嗷一声,转身就往正房的方向跑。
待她跑远,雁无伤稳稳的坐回了床上。
金芝这一去,她便能消停些时候了。
第006章 假意
金四家正房里。
金四夫妻正与一位老者说着话。
金芝却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气喘吁吁,面色惨白。
一边跑一边喊:“娘!娘!有鬼呀!”
屋中金四见女儿慌里慌张地进门。登时来了气。喝道:“瞎喊作甚!还不回自己屋去!”
金芝被这声喊吓住。随即哇的一声大哭。朝着金氏扑了过去。
金氏心疼了。对那老者施了一礼,然后把金芝哄在怀里。
平日这孩子最是胆子大,怎会这般的无状?
金四直摇头。对老者说道:“让族长见笑了。”
老者却是温和的说道:“丫头还小。定是吓住了。”
金芝在金氏的怀里止住了哭声说:“娘,雁无伤——说她见到鬼了——说鬼都跟着她回来了——”小孩子到底不禁吓。金芝抽噎着。
金氏浑身一紧。金四和族长皆是一愣。
“哪里有鬼!你妹妹怕是病糊涂了。”金四忙接着说道。之所以没让雁无伤去干活,是因为族长要来,一时间忘了交代元宝。
心里则捉摸着那丫头莫非真见到了什么?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
金芝抽噎了几声说:“她说在—乱死坡见过的,还说我身后刚刚也有——”
“芝儿不怕,你无伤妹妹是吓着了。你先别去找她闹,让她好好养着。”金芝点点头。金氏把她给哄回了屋子。
“哪里来的鬼魂之说,不足信。”族长说道。小孩子们不对心,相互取闹也是有的。这金四的两个孩子他多少有些耳闻。平日一点亏也吃不得。
金四小心道:“是啊族长,那丫头确实可怜,这一吓够缓些日子了。这次的事情她醒过来也没说是谁做下的。唉——原本想让她再歇上几日。可她自己偏闲不住。”他不时的暗中观察族长的反应。
“难为你们夫妻照顾他们这么些年。各家的日子各家过。只要不影响到其他,我也不会过问。只是此次上学堂的事不是我做主就能成事。昨天村里有几户人找到里正,联名不答应。”族长皱着眉头说道。
那兄妹的情况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是有了解释也就罢了。虽说他是族长,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四心里窃笑。他所料不假。那扫把星的孩子哪个能容?根本不用他费心思。
嘴上却说道:“还请族长帮衬一二。不然我这做叔伯的心里过意不去。这些年来没能为他们挣得什么。将来泉下也无法见他们的父母——”他泫然欲泣。
族长心知肚明,心下冷笑。这假意做的好看!表面忙劝道:“同样是金家的子孙,我会尽力。”面子上都会做的体面些。有人若是问起,他也有说辞。作为族长,他碍于金四的再三请求。不得已才应下。丝毫不觉自己同样的假意也为耻。
“万分感谢族长!”金四小心的应着。
族长也未多留。金四直恭送到东门外,望到身影不见。才回转了屋子。
“当家的,你说那丫头说的能是真吗?”
金四坐到八仙桌案旁边的椅子上。听媳妇一说,眼睛立了起来。
说道:“你别跟着瞎猜!什么鬼不鬼的!若是有鬼你我还能坐的这么安稳?!“
金氏一顿。心想也是,这是心里想的多了,难免膈应着。那小丫头能兴起什么风浪?过不了几天又可以当奴才使了。
“瞧我,不说了。族长后来怎么说的?”金氏也坐下来。喝了口茶。抿了抿嘴巴。
“当然是与我想的一样!“金四得意的一笑。
金氏发狠道:“这辈子就让他们做牛做马!别想着翻身!”她心里恨恨的。当年那个女人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就连那金三的身世都像个谜。自从他们到了金家,自己这一家子像是靠边站了一般。家里的两个老不死的总是偏帮他们!自家出力的,比不上他们吃闲饭的。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尽管有怀疑,偏他们什么都问不出。被那两个老家伙带进了棺材!
金三对那女子好得不像话。就连生的孩子都随了那女子的姓氏。可惜好命不长。还不是早早的死了!尽管少不了他们从中手脚,那也是老天的意愿,命该如此!
“小心被人听见!”金四阻拦。
“自己家里,那小崽子早打发去做活了。怕什么!哎,当家的,你说金三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就怕他哪天回来——”金氏拉个长音说道。
“这么些年了,要回来早回来了!”金四心里也是不踏实。
金家村里正家。
“老哥哥来的正好,一起喝几杯。呵呵——”里正客气的让进金族长。
金族长哪里有心喝酒。忙说道:“里正客气了,老朽有事相求。”
里正明知为何,却故作不明,说道:“但说无妨。金族长快请坐!”语声客气。
金家的人数比例不小。里正是一村之主也要有所顾忌。
“实则是为了雁栋梁那孩子入学堂的事而来。”金族长坐下。直接说明了来意。
里正略略的思索,说道:“我不瞒老哥哥,此事村里有人联名找到这里。我不能不管啊。”
“作为族长,我也是看那孩子可怜。且他妹妹前段时间遭受那么大的罪。实在看不下去呀。”金族长已经明白了意思。
里正也是心里一动。虽说那两个孩子不受金家重视,而且无父无母。这些年在村子里是什么样,他也非常清楚。这次金家这么动众的求来却让他不解了。
“老哥哥也知道。村里人忌讳那些个东西。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如这样吧。给他一个名额。端看那先生收不收了。”那先生有传言说厉害非常。他也拜会过。却是不好说话。
那小孩子平时躲躲闪闪的样子难入人眼,更别说是严厉的先生了。
这么做也等于是两边都有了交代。他再安抚那些联名的也就是了。
到了晚上。雁无伤吃过了剩饭。在确定金四一家子不会偷袭之后,悄悄的来到了哥哥雁栋梁的住处。
他们兄妹各站一个后院的墙角。
这身子不大灵光。行到哥哥的门口处,忘了门口有柴堆,磕绊了一下,碰出了动静。
“谁?”雁栋梁问道。
雁无伤嘘了声。小声的说:“哥,是我。”
雁栋梁赶紧下地把门打开。借着光线,见妹妹呼吸微紧,小脸儿因走路带着一丝红润。额上微微的泛着光。
“小心点!”他心疼道。雁无伤点头。
“我看了的,没人。”她进了屋子。
路上到不至于摔跤。只两条小短腿软些。她坐到床沿上。
他们兄妹的屋子是没有火炕的。金四两口怎会舍得给他们烧柴。
雁栋梁赶紧把被子给她搭上。
晚上有些凉。他怕妹妹冻着。
“把鞋子脱了,坐到里面去。”
这小哥哥心细。自己穿的那么单薄还顾着她。
“哥哥也盖上些。”
这个屋子同样的破旧。没有暖炕。冬天的寒冷可想而知的。要如何度过?
“哥不冷。现在才秋天呢。妹妹今天没干活吗?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哥哥的关切模样打动了雁无伤,前世的小时候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即便是遇到了那位隐士,也是人家心血来潮之举。无数的日夜都是她一个人度过。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的心硬了冷了。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她没有体会过。与哥哥这些天的接触,却给了她不同的温暖。虽说是因为与这身体的原主血脉相连。可她心里仍是暖了几分。
第007章 闹鬼
“不疼了。”
她把被子往床边挪了挪。给哥哥搭上些。
“只怕你伤还没好,他们又让你干活。”雁栋梁黯然道。他苦累没关系,可是妹妹那么弱。身子没有好利索,那些个活计是吃不消的。
雁无伤知道那家人不会就这么让她舒服下去。自己享了一天的福,到时候会想尽办法折腾她。
嘴上却安慰哥哥说道:“没关系的哥哥。我的伤都好了。”她把被子给哥哥掩了掩。呵呵一笑。
雁栋梁心中也是一暖。他觉得妹妹比以前更懂事,更坚强了。以前无论受了多少欺负,她从来不叫苦不叫痛。相反他当哥哥的有时候想不开。
“哥哥若是能进学堂,一定努力读书!”雁栋梁坚毅的小脸上闪过光芒。
雁无伤对此不乐观。
她担心金四两口子不会那么好心的同意。此番的举动无非是做个名声出来。村里的人也不可能那么好说话。平时他们兄妹遭白眼,受欺负。都是因为他们不祥。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怎么能允许哥哥和他们的孩子一起读书?她怕他会失望。
“他已告诉我,族长来过了。只等先生考试。”雁栋梁满怀期待。
“真的?”雁无伤有些诧异。又一想,顿时明白了。这是卡在先生那一关。她有原主的记忆,听闻那先生极为严苛。
这些人的心会算计!
“嗯!”雁栋梁重重的点头。欣喜溢于言表。
若是先生那一关没过怎么办?这个乡野孩子,要怎么应对?
“哥哥做好准备了吗?”她忽然心生不忍。万一不成,他会不会受打击?
雁栋梁迟疑的点头又摇头。紧张兴奋的同时,他也同样的担心。
她现在能做的有限。只能在心理上帮一帮了。
“哥哥别太看重。面对先生的时候别紧张,凭自己的本心去想先生出的问题。不上学堂也没关系。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村里的陆家做买卖不是过的很好?我们兄妹将来也可以。”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得明白。雁无伤看着他说道。
“妹妹怎么懂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时候他的小脸生动而漂亮。
“有吗?我去城里听人家说过。还有我受伤的时候好像看见了神仙。就受了点化啊。”雁无伤编谎说。先打下底子。往后若是自己有什么其他的显露也能说得过去。
雁栋梁的眼神暗下来。妹妹这次伤的太重了。差点就死掉。这个世上差点就剩下他一个人——
雁无伤看在眼里。忙安慰道:“哥哥别难过,我这是因祸得福了。以后咱们会过好日子的。”
雁栋梁握住妹妹的手。说道:“我们要把家夺回来!把坏人赶走!”
那位母亲过世的时候,他才一岁。后来大了些,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听来的消息。但他相信那人没有骗他。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哥哥,不如我们出去住吧?”赶走仇人不是现在能做到的。要是离开这里还有可能。
“我们没地方可去——”连个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没有,他要带着妹妹去哪里呢?
雁无伤想过了。记起林子后面有座鬼宅。那里收拾一下比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强多了。实在不行找个山洞住也不是不行,总好过在金四家受虐待。只是小孩子若是要出去另过似乎有难度。
“哥哥怕鬼吗?”雁无伤问。
“不怕。”妹妹在乱死坡里都不怕的,他是男孩子更应该胆子大。
雁无伤接着说道:“那我们就住林子那边的鬼宅吧。”
雁栋梁一愣。那鬼宅他知道,那里没有人敢去。
“那要怎么办他们才能答应?那里妹妹不怕?”
这里的活人比起鬼来更可怕。她自己就是魂魄一缕。那里应该没什么可怕的。
“哥哥不怕,我也不怕。他们一家人比鬼更可怕的。我们想办法让他们同意。就先这样——”她附耳讲给雁栋梁。这主意是她白天就想好了的。
兄妹两个又商量了一阵。雁无伤才悄悄的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次日一早。
送饭的下人刚走到雁无伤屋子的门口。就听见里面呜呜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死的好惨啊——是他们害死我的——我可怜的孩子——记住为我报仇啊——好冷啊—我好冷啊——还我的命来——”下人扔下饭碗。哪敢多停留,一溜烟儿的报告给金氏去了。
金氏听了腾的站起来。“你说什么?她真是那么说的?”难道真是像女儿说的。鬼上身了?那鬼是那个女人?——她心里起伏不定。大白天的闹腾个啥!
下人赶紧说道:“回夫人,是——是那么说的。”金氏又一屁股坐下。这怎么可能?那女人死了那么多年,早该投胎去了。又犯合计,也不一定,听说含恨而死的是不投胎的,那魂不离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
难道成了孤魂野鬼来报仇了?不行,她得去亲自看看。那小杂种耍什么花样!
她心里害怕,让人喊来元宝跟在后面。急匆匆的来到了破屋门前。
只见窗户大开。一张蜡黄的脸看见她之后呵呵的裂开了嘴巴。头发像稻草一样的乱蓬着。风一吹遮了面。晃来晃去的像是浮动挂起一般。金氏的心咯噔一下子。
稍稍稳了稳神,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这大白天的闹上了?定是这丫头故意捣鬼!
见金氏的样子。雁无伤心下有了计量。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笑。
金氏头皮又炸了起来。用手扯了一下那元宝的衣角,示意让她问话。元宝犯合计,活见鬼就好比此刻。破屋子开着窗,雁无伤只露出了丑陋无比的脑袋来。呲着牙笑。这凉风一吹,树叶子哗哗响。此时院子里头也没了旁人。就剩下她和夫人两个。还有这个“小鬼儿”。
“你——你方才嚷什么?!”
这个元宝,雁无伤极是厌恶。只会狗仗人势。说话尖酸刻薄。
金四家里富裕,买的下人好几个。这在金家村也算是有名了。这元宝是最坏的一个。
雁无伤仍是不言语。目光紧盯着金氏看。
金氏此时真怕了。这死丫头没准儿真被迷了心窍。
她大着胆子喝道:“闭嘴!再笑撕了你的嘴!”
一身的肥膘颤抖起来其丑无比。偏她还喜欢穿艳色。像大号水缸一样的横在那里。雁无伤看着心下暗笑。吓不死你!
“啊!四婶娘!你后面有人!”
“死丫头!啊!你——”金氏吓得一转身,可惜裙子有些长。磕绊了一个趔斜。
“夫人,有鬼呀!奴婢的腿——哎呦——”元宝被金氏突然一撞,吓得一哆嗦。
“哎呀,死奴才!哟——”金氏只觉得腿上一痛。肥壮的身子没了平衡。元宝也觉得腿上疼痛难当。
噗通!两个吓毛了的人撞到了一处。紧接着扑倒在地。痛的乱叫。
那元宝被金氏压在了身底下。想起也起不来。金氏像座山一样的压着她。她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吭哧了半响,好不容易把金氏给弄了下来。拼命的喘着气。险些小命不保。
金氏这个怕呀!此时顾不上合计其他,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后院。
连滚带爬的起来,顾不上训斥下人,也不敢再去看雁无伤。夹着尾巴慌张离去——
第008章 反应
雁无伤静静地看着她们挣扎起身。慌张地窜回前院。知道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她不必花费太多心思。从怀疑金氏两口子心虚开始,就做了算计。如今看来,只怕这其中有什么不得知隐情。不然金氏反应不会那么强烈。
她打算就这么折腾,不信那迷信的两口子不怕。早晚他们会吃不住。先把他们的精神打压下来再说。
躺到床上,她深吸口气。这装神弄鬼也是个力气活儿。尤其是扔那两块石头。力气有限,准头也差了一点。如今的小身板站的久了都有些累。她得想办法弥补。
心里舒坦了不少。她要想想下一步,这步铺垫还需周全的考虑——
金氏回到了前院,缓过神来之后。靠在软垫上,心里难受的紧。连带着没心思理会下人。在几个下人都聚齐了之后,正觉着不习惯。和金氏一起的元宝给他们解了疑。
“尽唬人,大白天哪来的鬼!”
“可不,都说鬼怕光,鸡叫就躲起来了。不会是你和夫人弄错了吧?”
“哎,我听说厉鬼可是不怕的。能得道也说不定。”
“真假?”
“当然真的,我娘就说过,老家那边有个人图财害命,后来被害的就化成厉鬼来索命了!”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当然是报仇了——呀!元宝你脸色怎么白得像纸一样?”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见元宝脸变了颜色。只当今日是吓坏了。
“没——没事—听着怪吓人。我和夫人白日在后院,本来没怎么样,可是那个丫头喊着有鬼,就——觉得腿突然间疼了,不听使唤——”元宝把事情都讲了出来。
几个人只好劝了几句。他们都没有元宝在金家吃香。所以心里想得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宝也不敢多说。这事儿她是晓得内情的,但却打死都不能说!她不由得为自己担心起来——
一连几天的“闹鬼”,金氏实在是受不住了。菩萨拜过了却更是心慌。因在拜菩萨的时候那柱香突然从中间折断。吓得她慌张地返回家中。
白天还好过些。尤其到了晚上,那死丫头尽是后半夜折腾。临近的人家也是听见了的。都议论了起来。更让她受不住。
开始金四不信邪,可是几天下来。金氏在耳边磨牙。他也不踏实了。心里毛悚悚的。
“当家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好?两个孩子都吓着了!”金氏一边给金四宽衣,一边说。
“不行请人做法事吧。村里也议论开了。”金四头疼道。脱了外衣,坐到椅子上。闷闷的喝茶。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
“说那些个作甚!当初还不是你的主意!眼下只当把事压下!”金四把茶碗一顿。截了金氏的话。
金氏讪讪。心里不服。嘴上却道:“我叫元宝把话散出去了,只说那死丫头是在乱死坡被鬼冲撞了。”
金四闷了一会儿。心道婆娘想的简单。金家村的人可不是好骗的。只怕夜长梦多。他这些年没少得罪人,吃不准哪个小人背地里使坏。正赶上孩子上学堂的事,差一分不得。
“毕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给那丫头请个大夫瞧瞧。也好堵了好事人的嘴。”
金氏也觉着对。可一想到银子花到那死丫头身上,就不甘心。
“那得什么大夫能瞧?明天让元宝去城里打听下。这也不知会折腾到几时。我这下半夜就没闭过眼。唉——去庙上烧香又不顺——真真是报应要来了么——”金氏坐在炕上,一阵阵的心烦。
金家族里的议事厅。
“族长,这事您得出面。我们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了!”几个与金四家亲戚关系较近的人都来找族长。
闹鬼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说是他们这一拨的金家人没做好事。不然那个棺材女不会无缘无故的被鬼缠身。搞得好些个人家大半夜的睡不好觉。因为声音传播的很远。夜半三更的听得?得慌。
他们几家与金四家没有多少往来。因为那夫妻两个极为爱财。从来都不会帮衬他们这些穷亲戚。什么光都借不上。金四的爹娘活着的时候,他们家的条件和大伙都差不多。金四的爹娘死了之后。仿佛一夜之间,金四就富裕了。修房子,买地,买奴才。把他们都羡煞的不得了。开始还去帮工。后来被金四的媳妇冷嘲热讽的说他们是为了巴结。就不再上门了。
平日里见着也是不冷不热。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犯谁。人家日子好,他们也不眼馋。
可这闲言闲语的说讲起来。他们受不了。因为他们没做过坏良心的事。凭什么替金四家背黑锅!
那两个孩子受了多少罪他们管不着。但也从来没落井下石。
“这事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回去。”族长安抚。
“这叫什么事儿啊!金四家也该有报应!谁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事!?那兄妹俩从金四爹咽气就没得好!”
“我都怀疑他那置办家的银子打哪儿来的。金四爹可没那么硬的底子!”
“我听说是金老头死后在坟地挖出来的。”
“这你也信!我听说那钱是金三的!金三媳妇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看当年那做派。”
“真说不定。要说金三也是奇怪,当年金老头的哥哥不是克死他乡了吗?当真留下了后代?可也不像是假。金老头对他好的没话说。”
“不知道。金老头是老实人。应该错不了吧。”
“对错也不关咱们的事。眼下只这一件事打紧。金家的名声不能让金四给毁了!他不要脸,咱们还要呢!”
“——”
“——”
听着议论声渐远。
族长一阵阵头疼。除却这几个人找来。其他的人也来过。无不是对金四家出现闹鬼的事说项。
可他不想插手。当初答应了金四他爹。他这些年也没做到。金四给过他好处。但凡能过得去的,就没管过。如今让他从何管起。
他又怕这事闹大了,弄到里正跟前,毕竟是一村之官,大小是个头儿。他不能得罪。家丑外扬不得,他还是有了顾虑。
实在不行,只有说出那件事了。但愿金四他爹九泉之下别怪罪他。
第009章 男子
玄月山,屹在玄熠国与月国之间。因此而得名。
这个架空的时代有几个国家,她目前不知道。只晓得身在玄熠国境内。相邻的两个国家是月国和雍国。
这座山的另一边便是月国。
据说,此交界之地并非军事防范地。金家村的人传说山的另一端,也就是月国境内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鬼蜮林。没有人能过得那里。所以两国的这一交界之处一直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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