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还是原来的那个铺子,卖糕饼的已经由原来的老妪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明珠买了一包桂花乳酥,依旧是牛皮纸裹着的纸包,生牛乳的香气若隐若现。
严鹤臣把袋子解开,方便明珠去拿,她轻轻咬了一口,立刻盈盈地笑着说:“还是原本的味道,你尝尝。”
她的本意是让严鹤臣重新再拿一个,没料到严鹤臣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牛乳桂花的香甜翻滚在唇齿间,严鹤臣笑着说:“果然不错。”
这想什么样子呢,明珠微微绯红了脸,手里举着那半个有些无所适从似的,她在严鹤臣方才咬过的痕迹边上又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秀气的牙印。
果然小小的女郎,什么都是小的,严鹤臣笑着抬起眼,目光刚转过的功夫,他瞧见了一个人,那个穿着长衫,一副书生模样,他愣愣地看了很久,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第57章
他依然不动声色, 把手里的糕饼包好,看着明珠笑说:“你若是喜欢,日后在府里也留几个专门做糕饼的厨子, 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个把人我还是养得起的。”一边说, 一边拉着明珠的手继续往前逛。
夜色沉醉,两侧挂着的灯笼晃着晃着,显得这夜色更加温柔动人了。明珠看着烛光下严鹤臣的侧脸,他的鼻骨上面微微反射着灯笼的柔光,还有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牢牢不肯松开。
来到馆驿的时候,尔雅正站在门外, 独门独户的四合院,严鹤臣给明珠选了个明间:“你在这先住几日。”他是打定主意不让明珠回去了, 原本的家里头就有这么多人打她的主意,若是还让她回去, 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又该怎么办。
看着明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严鹤臣才看向角落里的宁福,宁福小跑着上前, 压低了嗓子对他说:“主子让我打听的事儿, 我都打听好了, 那人叫江问道……是张季尧张大人府上的,门客。”
严鹤臣嗯了一声, 独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甚至他笃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在河间府的地界看见他,若说他和张季尧没有关系,他是断然不肯相信的。
他几乎在几瞬之间,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诸多关键之处,一个答案已经在他的心底呼之欲出起来。他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神情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
议定婚事确定是要费些周折的,只是明珠和严鹤臣的身份在,不能像民间那样亲自过六礼,可严鹤臣不愿马虎,该少的规矩一样不落,从活雁到绸缎,再从绸缎到漆器,事无巨细。
明珠是身家自然是清白坦荡的,张季尧坐在圈椅上看着严鹤臣,淡淡问:“到了今日,也该说说,严大人是哪里人家,家族里还剩什么长辈。”
严鹤臣从容一礼,反问道:“我的身份门第,想来张大人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我生于何处,长于何处,父母亲族,师承何处,岳父大人说呢?”
张季尧静静地听着,严鹤臣比他想得还要更聪颖,慧极近妖,不过是短短一个错肩的功夫就能顺藤摸瓜猜到江问道的身份。他看着严鹤臣,古怪一笑,挥退左右:“你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和你藏着掖着了。”
他也不是孟尝君,悬壶济世,当初救他也是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假借他皇子的身份,如今这条线串起来,明珠若嫁给皇上,位分也不会太高,可若是兵行险招,富贵险中求反倒有另一重生机,严鹤臣多年培植的势力,再加上自己在朝野上下积攒的人脉,或许也有一较之力。
*
明珠在馆驿一直等到天黑,这四合院种了一片芍药花,重瓣的粉色,团团地好姿态,她瞧了一会儿,便在一旁的秋千架上坐下来,轻轻摇着。
严鹤臣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就算是两个人有言在先,他该有的礼数依然半分不少。
听到外头喧哗起来,明珠抬起头去看,正看见严鹤臣一身玄色,踏月而来,他进门与明珠打了个照面,想不想就径直向她走来,明珠忘了呼吸,直愣愣地瞧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严鹤臣今天的心情并不算高涨,张季尧说的话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谋朝篡位的事情,严鹤臣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并没有替自己感觉不值。
进宫这几年,他只是希望能够查到和自己母亲相关的事情,和权力缠斗这么多年,他和权力休戚与共,却没有想过要通过权力更进一步。
看着月色下明珠的眼睛,他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绕到明珠身后,轻轻给她推着秋千:“明日我们就回去吧,和你父亲这边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只是真正过礼还要和宫里说一声。”
臣子大婚,都要请示皇帝,有时候皇后或者太后为了表示亲厚,会专门给新妇封诰命,这边定下来了,再和宫里请示,有条不紊地算下来,也还要有两个月才行。
明珠嗯了一声,严鹤臣又道:“明日去和你父亲道别,你的弟弟妹妹,可还有什么安排么?”
明珠忖度一二:“他们自然都巴望着你提携,只是我一个女子,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还是听你做主吧,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也是严鹤臣欣赏明珠的地方,她不多事,性格温吞,也不会在很多事情上面指手画脚,想来只做她该做的,不该问的也不问。
性格温柔的女子大概是最受垂怜的,严鹤臣给她推着秋千,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明珠的发丝轻轻撩过他的脸,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波动着他的心脏。
*
这日一早,严鹤臣带着明珠和张季尧践行,张季尧亲厚地拍了拍严鹤臣的肩膀道:“明珠就拜托给你了,她缺于生母教导,在家里就娇生惯养,可能在料理家务上差一些,若是做的不好,你多担待了。”
这是说得客气话,明珠是从宫里出来的,就算是规矩学得再差,也是能说得过去的,他这么说无非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母亲早亡,又被娇生惯养,没有受过苦罢了。这也算是他作为父亲,对女儿的一丝怜惜了。
严鹤臣恭敬地行礼:“我定然不负岳父所托,照顾好晚晚。”
明珠讶异于短短几日父亲对严鹤臣态度的转变,卢氏和云姨娘都站在边上,一一与她道别,卢氏看着张季尧对严鹤臣态度的转变,有几分殷切地看着明珠道:“也不知道严大人身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给你弟弟留一留……”
云姨娘心里也十分渴望,可不想让明珠为难没有提,严鹤臣和张季尧说完话,走到明珠身边,对着卢氏淡淡道:“我身边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差事,只是若是想去,总要舍弃点什么,您要知道,掖庭里面,寻常是不能留男人的。”
张知珞立刻大叫起来:“你别害我,我可不去!”严鹤臣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噤声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又小声说了一句,一个阉竖,有什么可嚣张的。严鹤臣略一挑眉,似乎没听见似的。
严鹤臣看着立在一边的张知衡,他端端正正地站着,两袖清风,浑身带着清贵气,像是个端方读书人的样子。
“文渊阁里面常常缺着人手,我回去之后你等我的消息,得空了入宫就行。”云姨娘听闻此言喜极而泣,文渊阁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缺人手呢,这是严鹤臣给的天大的恩典了。她连忙拉着张知衡跪下:“快谢谢你姐夫。”
严鹤臣笑着看了一眼明珠,云姨娘立刻道:“还应该谢谢你姐姐,可怜见的大姑娘,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佛祖慈悲佛祖慈悲。”
卢氏几乎气红了眼,狠狠地剜了云姨娘一眼,可张知衡站起身却道:“多谢姐夫美意,只是恕衡不能从命,父母年事已高,衡愿陪在双亲身边,以敬孝道。”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云姨娘唯一的依靠,若自己远离了母亲,只怕那跋扈的卢氏要把母亲生吞活剥。他也不是不想去文渊阁,只是到底父母亲情难以割舍。
云姨娘一听立刻急了:“你这呆子在说什么呢,我和你爹年岁不高,哪里用的上你尽孝,倒是你,成家立业为重。”
严鹤臣看着他们,心里也慢慢觉得复杂起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子女对父母又何尝不是呢?他微微皱着眉,明珠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严鹤臣笑笑:“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求,若是你想,随时入京找我就是了。”
这边正说着,张季尧叫了一句明珠,明珠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别三年,他记忆里的明珠不过是到他的腰际,如今都有这般高了,这么多年确实疏于对她的关注。
他看着明珠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极了她母亲,也和她母亲一样温柔,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很久之后才说:“晚晚啊,你的福气在后头。”
*
一直到登船,明珠都没有想明白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深意。
宁福小声对严鹤臣说:“一切按照大人说的意思办了,他日后是别想碰女人了……”他也在心里暗暗咋舌,自家大人如今竟然这么仁慈,按照以往,就该拔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如今不过就这么小惩大诫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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