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东宫灵把最后几张经书一起放在了火中,她已经不想再聊下去。
东宫黎闭着眼睛,努力不去看她无所谓的表情,不去看她起身时,还不忘去抚平膝盖处的素锦上的褶皱。
东宫灵从头至尾都毫无情绪,站起身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用一个郡主该有的仪态慢慢的走出了林子。
东宫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气极恼极,这是这大半年来和东宫灵说话最久的一次,却是这样收场。
清清用树枝拢了拢地上的柴火,听完了这一段,抬头看看窗外,月亮已经挂到树梢上了。
“东宫灵这样做,不是故意让东宫黎误会吗?”
“她是想保护这个妹妹,她希望东宫黎平平静静的在太尉府过完一生。”
“她被这样误会,心里也很难受吧。”
“她不是和东宫黎说了吗?她始终是她,从未变过,可惜东宫黎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听得懂这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东宫洵带着清清又开始赶路了,野路上人少鸟兽多,他们边走边开始讲后来的故事。
自从那次,在陵地和东宫灵争执后,东宫黎连吃饭都不愿意和她一起,每次见她细嚼慢咽,漱口净手都谨遵宫中的规矩,东宫黎的心里就气愤不已。
这天,平姨唤她去大厅一起用餐,传话的人说,因为晚膳里的燕胶鹿肉是皇后所赐,不可不去一同领受。
东宫黎不情愿的挪往大厅,有十几个陌生的宫女拖着玉盘正在上菜,东宫灵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平姨正在报菜
“皇后娘娘除了特赐的这道燕胶鹿肉外,还另外命御膳房配了十八道菜肴。”
“这一道是八宝锦鸡。”
“这一道是凤尾鱼翅。”
“这一道是雪月乳鸽汤。”
“这一道是檀扇鸭掌。”
“这一道是珍珠雪耳羹。”
……
等菜品一一摆齐,众人叩谢赏赐,东宫灵和东宫黎方才落座。
东宫灵倒是细细的品尝了一番,但是东宫黎却难以下咽,因为这是仇人的施舍。
东宫黎正兴致缺缺的,看见旁边站着的平姨在按着腰,脸色有些不舒服。
东宫黎走过,“平姨,你腰不好吗?来同我们一起坐下吧。”
“黎郡主,老奴这是老毛病了,不必在意,奴婢哪敢僭越,和两位主子同坐。”平姨摆摆手。
“来坐下吧,您是宫里老人了,上了年纪还陪我们姐妹来这种地方,宫里对您这样的老人必定也是恩厚得很,今日就坐下同我们一起进食,想必也不算乱了礼数。”东宫黎亲自起身去搀扶她。
平姨一直都是对她们管教甚严,每次见面虽然恭敬,但是却很少有笑颜,让人不敢亲近。
这次东宫黎虽然又做了不合礼数的事,但是却是自降身价的关心自己,所以平姨没有苛责,反而心里多了一丝感激。
“多谢黎郡主,若是普通晚膳,老奴也就遵命了,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实在是不敢。倘若两位主子疼惜奴才,那奴才先下去休息会儿,等稍好了,再来伺候。”平姨虽然拒绝了,语气却缓和的很。
东宫黎一脸关切的同意了,东宫灵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一场晚宴很快就结束了。
第十八章西风冷,渐入人心(二)
深秋时节,夜里格外的冷,穿的稍薄些,东宫黎就觉得风入肌骨。
“噔,噔,噔”
“谁呀?这么晚了,我的腰疼得很,没事的话明天再来吧。”
“平姨,是我。”
平姨一听声音,赶紧披着衣服,踏着鞋子就去开门。
“平姨,我方才听见外面又起风了,想着你腰疼症估计又得加深,所以来看看你。”
“黎郡主有心了,老奴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一到阴雨刮风天就疼得厉害。”
“平姨你且先去躺下,我吩咐了人煎了艾草,你待会儿只用一块布,趁热沾了艾草汁敷在患处,虽不能根治,但能缓解不少。”
“劳郡主挂心了,敢问您怎么知道这个法子?”
“小时候府里的婆婆也是你这样,每每疼起来都是几天不能下床,我当时年纪不大,自小又没有母亲,就数她跟我最亲,见她如此,就急的掉眼泪。后来府里请来了个走方医,告诉我们这个法子,不用吃药针灸的受罪,疼痛也缓解很多。”
“是吗?我也是最怕针灸,宫里的女医官每次针灸完都一天不能下床,我一个下人,哪里有功夫在床上躺一天。您这个法子听着就不错!”平姨听了心下欢喜。
东宫黎点点头,“平姨先试试,好不好的,反正也只是敷个艾草汁的事。”
平姨点点头,不小心牵动了腰,疼得皱起了眉,看着东宫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不多时,有个丫头抱着木桶来了,东宫黎亲自教她,怎么给人腰部热敷。
“黎郡主啊,这确实舒服多了,多谢你了。”
“不妨事的,那平姨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那老奴送送郡主。”
“不必了,正敷着热毛巾,哪能起来受风,好好躺着就是。”
“那好,郡主您路上慢点。阿珠,快去为郡主掌灯,替我将郡主送回厢房。”
东宫黎刚回了房间,青河在门外低声道,“小姐,灵郡主来了。”
东宫黎一怔,没及回答,东宫灵已经推门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虽然我没背过《女则》一类的书,但也知道,深更半夜的,女孩子一般不出闺房的。”东宫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并不怎么理睬东宫灵。
东宫灵也不生气,一贯的好修养,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的开口,“你接近她,是想干什么?”
“我不太能听懂你的意思,你不如说清楚些。”东宫黎转了转杯盖。
“你这几年,在太尉府被保护的很好,没经历过就总是长不大,你以为你的那些小聪明,能成什么气候?平姨是在宫里活了四十年的人精,多少主子对她恩威并施,我也没见过她对哪边势力倾斜过,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能收买宫里的人?”东宫黎压低了声音,有些微怒的看着东宫黎。
“你想错了,我没有想拉拢她,也自知没有那个本事。你不必深夜来告诉我这个,你走吧,你今晚这样,让我分不清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妹妹,还是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被连累。”东宫黎故意满不在乎她的怒容。
东宫灵听后果然起身离开,开门前她留下一句话,“今天代皇后来赏赐的人中,有一个是我的相识。她悄悄告诉我,数月前太尉令狐彦被刺杀身亡。你该知道,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倚靠,行事如果再不稳妥,后果就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了。”
东宫黎听后心下思绪万千。
令狐叔叔被刺杀了,太尉府里怎么样了,长孙姨母哭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令狐城如今又如何了。
想起太尉府对自己的收容和照顾,东宫黎不免红了眼睛。
屋内的灯亮了一夜,窗纸上的人影也一夜未眠。
过了几天,东宫黎把一个刚缝好的布兜,仔细的用绳子系紧。
青河正端了一盒糕点进来,“小姐,您这几天都在忙着绣这个布兜,里面装的什么呀?”
东宫黎神秘的笑了一下,“想知道?那去帮我把平姨叫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青河立刻一溜烟的去找平姨了。
不多时,平姨就跟着过来了。
“郡主,您唤我有什么吩咐?”平姨还是一贯的礼数周到。
东宫黎把手中的布兜塞到她手里,“你摸摸这个,暖不暖?”
平姨伸手接过,有些疑惑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挺暖和的,这是什么?”
东宫黎拉着平姨坐下,跟她细细的解释,“这个里面是一张猪脬,不过平姨放心,我叫人洗的干干净净,一点味也没有。洗干净灌上热水,再用绳子系紧了,热水就不会洒出来。外面罩上一层布兜,既能保暖,也能防烫伤,你拿回去放在被子里,晚上睡觉可舒服了。”
平姨新奇的捧着水袋,“郡主聪慧,这个东西做的巧妙,又劳郡主费神了。”
东宫黎笑吟吟的点点头。
青河在一旁咂舌,“小姐,猪脬原来还能这么用,改天我也做一个,这里睡觉可冷了,等过些时候下雪时,只怕更难受。”
平姨握着水袋,笑着听青河撒娇。
青河又道,“平姨你不知道,这外面的布兜还是小姐亲手做的呢,边上的绣纹和锁口的带子,都是小姐自己一针一针缝的。小姐老说,你很像她以前的奶娘,可见啊,人若是走运了,随随便便一张脸都能白捡个便宜。”
“你这个死丫头,谁让你多嘴的,你也不看看我这个针线活,哪里好意思告诉平姨是我做的,偏偏你多嘴说出来。”
东宫黎不好意思的看着平姨,有些不好意思接着道,“平姨,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娘,跟着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舞刀弄枪,后来长大了才试着学点女工。我这个东西,怕口述的话,底下小丫头们不懂做,所以……”
平姨听她这么说,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心疼,不过看她眼神,倒没有做出那种可怜巴巴神情,心里又多了几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