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山上东宫黎谁都不相信,做梦都担心自己会说梦话被人听见,所以每每找理由把守门的丫鬟支走。
这天,她正在房间里练字,门口突然有老婆子训责丫头的声音。
原本她不甚在意,但是听见那丫头被竹条鞭打了几十下,虽然惨叫声连连不断,但是始终不肯认罪。
东宫黎有些好奇,走近门边,斜眼瞧了一会儿。
原来是几个年纪大的教养嬷嬷,正围着丫头青河责罚,言语间似乎是说青河偷了厨房里的一支人参。
东宫黎看了好一会儿,几个婆子轮流着审问跪在地上的青河,那阵势,一般的丫头早就招了。可是,这个丫头身上被鞭出一条条血痕,还是摇头不肯招认。
“昨日是你清点厨房,如今少了一只人参,除了你,再没有旁人拿了!”
“死丫头,你嘴硬得很,你是把人参吃了,还是卖了?我在宫里教训过多少丫头,比你能抗的多的是,你可别以为,我就只有一根竹条伺候你。”
“不是我拿的,求……求几位大娘明查。”
竹条再次高高的举起,眼看着又是一轮毒打。
“都停下,闹了这么久,还把不把这里当做大将军陵?我们住在这里,是来为我父亲诵经祈福,你们是想闹得故去的几代大将军都不得安生吗?”东宫黎一袭白衫,眼神清冷,颇有几分威严的开口。
“郡主您有所不知,这丫头偷了东西却不知悔改,我们在这教导她,实在是无心惊扰大将军的威灵。”说话的人似乎是平姨身边的得力助手郭妈妈,虽然嘴里说的恭敬,但是神态却无半点被主子斥责的慌张。
东宫黎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这里算半个管事的,根本把她当个不理事的小姑娘应付。
东宫黎悠悠的开口,“我听了半天,也知道你们是没有真凭实据,你们拿住她,打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我看你们该换个方向去查。”
郭妈妈忙笑道,“郡主,像这种贱骨头,您这种身份从没见过,奴婢们在宫里却是司空见惯。”
另一个妈妈见她说的有些过分了,东宫黎面上已经有些怒色,只是郭妈妈站在那里却没看见。她赶紧走上去,陪笑几句。
“咱们的意思是,郡主您身份尊贵,不必为这样腌臜之事费神。何况,您还年轻,并未学过管家理事,恐怕被这死丫头骗过去了。我们在这里惊扰您了,这就带她去柴房。”
“你们觉得我年轻,所以想越过我的意思办事?不瞒你们说,我在太尉府的时候,夫人就像我的母亲,曾经手把手的教我管理府中事物,你们是说我学不好,还是长孙夫人教的不好?”
东宫黎语气中有了几分责问,而且故意抬出长孙玉玲,这几人都是出自宫里,都知道长孙玉玲和皇后的关系。
“奴婢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郡主费神,这点小事,您为何今日就较真了呢?”郭妈妈有些吃惊的看着东宫黎,她突然觉得,这个小郡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拿捏。
东宫黎走近郭妈妈,有些警告的看着她,然后开口。
“你们就算把这丫头屈打成招了,我看人参也回不来了。你们若是继续,再在这里行血光之刑,便是不把列代大将军放在眼里,我回去定要去问问你们的主事,难道几代大将军英灵安息,比不上一节人参。”
“那敢问郡主,这件事她是唯一有嫌疑的,您就这么算了吗?”郭妈妈不知死活的挑衅道。
东宫黎挑眉,轻笑道,“当然不是,待会儿还请几位着人去山下,在最近的药店和当铺守着,偷盗物品如果是为了钱财,想必会就近卖了。”
然后她在众人身边转了一圈,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偷吃了,不过我也能查出来。我这里带来一个丫鬟,她一直在府里负责熬药,她的鼻子最灵,能分辨十几种混合的香粉的用料。像那么浓的人参味,旁人也许察觉不了,但是她只要仔细闻一下,就一定能揪出贼人。”
东宫黎说完扫了几人一眼,瞧着几个人有些不信,但还是低着头不好说话。
又接着说,“现在,你们就去把相关的丫头婆子都叫过来,我们当众抓贼。”
马上几个人都听令去叫人了,只留下青河还跪在地上。
不出一盏茶时间,郭妈妈等人带着相关的丫鬟婆子又回来了,她们等在房门前,请东宫黎出来查证。
东宫黎却一挥手,从屋子里拽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婆子,众人一看,是刚才一起打骂青河的刘妈妈。
众人不解的看着东宫黎,等她说话。
“愣着干嘛,把这偷盗之人带去处置吧。”
“郡主,刘妈妈向来规矩,您是不是……?”
“我是不是冤枉了她?跟你们说明白了吧,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丫头会闻香识味,我只是想骗出偷盗之人。我方才叫你们回去喊人来查证,大家多是一脸怀疑,只有她有些许慌张。我从小习武,一路跟着她回去自己房间,我趴在屋顶时,正看见她一个人躲着漱口,还不断的嚼蒜头。现在她已经同我招认了,大家还有疑问吗?”
郭妈妈心里有些佩服,宫中像这样的主子也不少,她知道这样的人向来是不能招惹的。
于是郭妈妈立刻陪笑,“我们实在是无用,还累的郡主麻烦这半天,多谢郡主的妙计,我们这就拿了她去领罚。”
东宫黎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她一定要手底下人知道自己的厉害,以后说话做事都得有点顾忌。
“既然如此,郭妈妈身为管事,虽然有办事不力的罪责,却也算是忠心查办,我看你还是自己去向平姨领罚吧。你现在把青河扶起来,大家都散了吧。”
“郡主,您的恩德,青河铭记于心,今后有什么差遣,奴婢赴汤蹈火一定遵从。”青河才逃过一死,对东宫黎的回护感激不尽。
东宫黎点点头,“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不必去什么伙房了,我既然救下了你,就珍惜这条命,好好在我身边办事。”
晚上,青河就睡在东宫黎的外间,这一夜东宫黎总算踏实了点。
这是她第一次出手,得到一个忠心的丫头只是第一步,她还会有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第十七章西风冷,渐入人心(一)
再过三个月,守陵之期就结束了。
东宫黎跪在父亲的墓前,默默的焚烧掉抄好的经书,她常常来陪父亲说话,总是有很多困惑和愤恨要讲,她知道父亲和哥哥都在天上看着自己,所以她不觉得孤单。
手中的经书都一页页烧干净了,东宫黎眼底的仇恨越发浓重。
身后的枯叶在一群人的脚下碾碎,东宫黎知道谁来了。
东宫灵带着一群丫鬟走近,她穿着素色缠枝绣服,头上简单的用玉簪挽了一下,虽然在陵地不得加饰妆容,但东宫灵的素净打扮,还是透出一股真正的郡主的高贵。
东宫灵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旁边的丫鬟跪在一侧,手里拖着一叠经文。
东宫灵面无表情,一张一张的把经文放在火盆里,她也并不侧目去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东宫黎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她恨宫里的人把她教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你们先回去,我和姐姐想说会儿话。”东宫黎对领头的宫女道。
那宫女看着东宫灵,等她说话。
“红鸾,你带着她们去林子外等我。”东宫灵开口同意了。
一群人又是迈着不急不慢的步伐,踏过枯叶,走出了林子。
“姐姐,你行动都带着这么一帮人,不累吗?”东宫黎看着她。
“这是规矩。”
“姐,你张口闭口都是规矩,你忘了自己是东宫家的女儿。父亲,父亲被害,你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有些事听了也不要记在心上,是真是假也说不定,何况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坊间大概已经杜撰了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你居然说杜撰,你就是这么欺骗自己的吗?这样你就能安心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这样就能一辈子出行都前呼后拥,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做个囚在金丝笼里的宠物。”
“东宫黎,你说话的时候想想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就算记得又做得了什么?爹爹若有灵,她更愿意看见你老老实实的过一生。”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在仇人的掌控下过活吧,我只是怕你穿那一身锦缎,会心有不安,你吃的每一口嗟来之食,虽然是珍馐美食,恐怕也难以下咽。”
“东宫黎,如果你执意任性,不仅对不起死去的父兄,也必将给活着的人惹来麻烦。你别忘了,红叶山上还住着谁,那是我们家最后一点血脉,你不是一个人,你要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你说的倒是顾全大局,东宫灵,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听你的。”
“你现在怎么会如此懦怯,如此麻木?你小时候最爱练舞,更喜欢和父亲讨论史书兵法,还说长大要嫁给《侠客行》里的侠士,你变了!”
“或许是你从前就看错了我,但我始终是我,从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