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楚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入眼先是早已熄灭的炭火,火盆一侧还有个空篓,应该是装银炭所用的。而靠近炭火火盆的地方,有一方小桌,还有三盏茶杯。
她上前几步伸手将茶盏取过,却见里面还有未干涸的茶水。只可惜似是被人匆匆清理过,看不到原本该有的茶叶。
“是松阳银猴茶,汤色嫩绿,香味持久不散。此茶是江浙特产,并不被世人熟知。”萧清朗手臂掠过许楚身前,结果那三只茶盏,而后小心将其中并不多的茶汤聚集到一只盏中。片刻之后,却见那白瓷盏底已然汇聚出一小波汤水,色泽再白瓷的衬托之下越发明显。
听闻此言,许楚的眉头倒是微微舒展开来。
显示有江浙一带口中含铜钱的风俗,而后又有江浙特产的茶叶,天下间绝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江浙......到底凶手跟江浙有何关系,又怎么能轻易行事。虽说正院并没有下人伺候,可想要绕过于家前院直奔此处,也并非容易之事。
得了新的发现,许楚也不敢太过兴奋,细细将线索记录在册,而后才再次查探起别的地方。
内室并不算大,再向前就见梳妆台上一应物件整齐摆列。木梳玉石耳坠也整齐放在香木妆匣里,还有荷包绣品依次放好。就如同特意收拾了一番似的,再看佛龛左右,香烛也放置的极为妥当。
乍一看,还真没什么可疑之处。可他们二人却都清楚,这房间之内缺了一样东西,且是此案极为关键的物件。
心中存疑,俩人却并未纠缠太久。
旋即,她跟萧清朗将视线看向那张拔步床。待到瞧清楚被叠的还算整齐的被褥之下,那凌乱的单子跟发皱的绸缎炕被时候,俩人都微微皱起眉头。
章氏出事之时明明是大白天的,可床榻之上的床单为何会有那么多褶皱?
“靠墙处的被子......”萧清朗上前两步将那折叠的整齐的被子拽开,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合着血腥味散开。而那乳白色窗幔之上也隐隐有些斑驳霉迹。
许楚神色一变,从袖中取出白帕,猛地欺身向前将手探入靠墙的床缝之中。片刻之后取出,却见那方洁白无暇的白帕之上,赫然出现一些干涸的铁锈斑驳的脏污。
“是血迹还有......泥屑。”萧清朗慢慢捻动那小块泥土,“腐叶土、泥炭土和粗沙混合,是养海棠花所用的。”
言及此处,许楚已经弯腰掀开了自床榻之上垂下的床单查看起来,果然见靠墙之处有一摊乌黑的泥土。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真相,许楚不仅有些背后发凉。难道是她错了?可到底是什么仇恨,竟然能比性命还重要?
要真是她擦测的那般,那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一时之间,她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萧清朗见许楚手中的帕子格外熟悉,而她的神情也未在有什么尴尬跟躲闪,心中越发舒坦。刚刚肃穆沉寂的面容中,也露出几分欢喜跟轻松。
可等瞧见床下的污浊,再见许楚因手上的帕子脸色煞白,他的神色不由也是一冷。
若章氏是被人杀死在床榻之上,那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将被褥叠好,并且好不慌乱的处理好一切?还有,那茶盏中的茶叶又去了何处?既然素日里会饮茶,那屋里为何只见茶盏却不见茶叶?
再有,凶手是否早有预谋,并非是从厨房要的开水,而本就是在内室炭火之上烧了滚烫的热水?
能煮茶冲茶的水,必然也能将伤口烫伤,继而使得皮肉内卷毫无血荫。
“被移除屋子的花盆,还有......小翠......”许楚眸色沉沉,抿嘴说道。“可她有什么动机?”
推案断案,除了人的供述之外,还需动机、证据。可现在,一切都只是她们的推测,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就连动机,也只是猜测与八年前章氏堕胎之事有关,可若真如此,又与小翠有何干系?
临近午时的时候,俩人勘察完厢房,将彼此怀疑各自记下。正打算派人去寻于管家,就见他已经径自前来求见,说是将府上的诸人都集合起来了。
除去当时有不在场证据的人,还有后院几位极为风光的姨娘,许楚直接就让余下的人散了。果然,如今她们只余下小翠、管家还有六位妖妖娆娆各有春秋的姨娘。
说实在的,在没见之前,许楚还真没想到于富贵居然在家里有六房妾室。当然,他在勾栏院之中豢养的粉头是不算的。如今见了,她才不由咋舌,当真好艳福,然而却不知是否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这几位瞧着都垂头抹泪,神情悲切,也有两个面色苍白不言不语却泪痕犹在的。若是不知于家内情的人见到,怕是多会感慨于富贵还福气,当真是妻妾和乐,正房死后妾室竟会如此悲伤。
然而许楚跟萧清朗早已将于家上下的卷宗研究了个底朝天,现在见到一群莺莺燕燕装模做样的,只会觉得这些人戏多罢了。
“各位既然都为夫人而伤,相比也想让官府早日破案以求安慰她在天之灵。如此,我也就直言直问了,若有得罪,还请各位莫要见怪。”许楚压下心中不耐,而后开门见山道,“诸位平日里跟你家夫人可有过交集?或是觉得正院有过异常?”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一男多女的富人后院。为了地位跟奢华的生活,一群无所事事的女人争/宠/陷害,自然也会是常态。
更何况于家还未有子嗣,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第八十五章 静影沉璧(十三)
“夫人素来深居简出,老爷又不许我们前去叨饶,所以平日里还真没怎么见过。”一名身着月黄色袄裙的女子楚楚动人的哽咽回话,那姿态默默无言却别有动人韵味。
接着,就见另一女子接话道:“也没什么异常,平时除了去送东西的小厮丫鬟,就跟小翠走的亲近的张妈去的多。只可惜张妈也就是个厨房里的粗使下人,除了帮她送些水跟饭菜,别的也没什么用的......”
“姐姐,你说这个可就太看得起她们了。那张妈哪是送水跟饭菜啊,谁不知道咱们家夫人,烧水都是在自家屋里烧,压根不屑让厨房的丫鬟厨娘干呢。”一个娃娃脸的女子嗤笑一声有些尖酸刻薄说道。她自入了于府,就过惯了享受的日子,偏生还没受宠几日呢,老爷又带了春月楼的小贱蹄子回来,所以在座的她的怨气颇重。
大概人总有常性,会踩比自己更倒霉的那个。而在于家,能比她倒霉,一点不像主子的,可不就章氏一个?人活着时候,老爷不许她上眼药,人死了还不许她讥讽几句?
相较于前一人的婉转回肠,后来几个开口的女子就稍显刻薄嫌弃。很明显,在座的大多是瞧不上章氏的,不过是一个不得老爷欢喜的人,偏生还占着主母的地方不撒手,真真令人厌恶。
六个人表现各异,除去心机深沉的两个,余下的多并不在意章氏的死活。到后来,甚至连装模做样都不愿意了,摆着手尽说些争风吃醋掂酸吃醋的话。
瞧着几人的表现,许楚眯了眯眼突而问道:“既然诸位都有心笼络你家老爷,那何不早日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好让你家老爷有个慰藉。”
此话一出,却见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几人倏然闭口,最后还是那个温婉回话的女子嗟叹一声颇为无奈道:“我们都是出身青/楼的,哪个没被灌过红花之物?想要有孕本就艰难,何况......何苦老爷并无意让我们在夫人之前怀上身子。”
她神情苦涩,许是说道了痛处,眼也通红起来。她也曾用尽法子怀孕,只可惜老爷每每过夜都会让人送汤药......
许楚跟萧清朗闻言,对视一眼,这般也就是说于富贵并不知晓章氏不能生育的事情?那他到底知不知道章氏曾有过身孕呢?
让人送走那六位姨娘之后,许楚才打量起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的小翠来。
“小翠,那日/你在你家夫人屋中对吧!”
她语气肯定,并不给小翠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屋里有三个茶盏,除去你家夫人之外,应该还有俩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自江浙而归的张家人,我说的可对?”
小翠闻言,头扎的越发低了,一张胖嘟嘟脸蛋也白的毫无血色。
可许楚却并未放过她,而是眯着眼,身体微微向前倾去,带着几分压迫跟冷意将人看在眼里,“事后,屋里的茶叶全都不知去向了,是你趁着搬动你家夫人养着的海棠花机会,将茶叶藏在花盆中挟带出来了,是不是!”
“所以,屋里只有茶水残余,却没有茶叶。而被你摔碎的海棠花盆里散落的泥土,也并不足以装满花盆。”也是因此,内室的床下才会发现污泥。若非他们谨慎,而萧清朗又能辨识出茶叶来历跟床缝中混着血迹的污渍是何用,怕是他们也不会猜想到此处。
如此,就更不要说黄县令等只是匆匆看过现场之人了。
“奴婢不知道......”小翠迟疑着摇头,只是她偷偷看向许楚的那一眼,还是让许楚瞧出了犹豫跟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