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鼎沸之声并未因着冬日的严寒而褪去多少。叫卖声跟小食香味接踵而来,让许楚的肚子不争气的有了响动。
马车里唯有俩人,许楚难免觉得臊得慌,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萧清朗却好像并未察觉她的没脸,笑着伸手撩开车帘,对赶车的魏广道:“停车。”
待到马车缓缓停下,他才对许楚笑道:“我也多年不曾吃过市井小吃,现在想起来还颇为怀念。”
“听王爷的意思,好似曾经常吃?”许楚抿了抿唇,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正瞧见车外馄饨摊边上新打出了一炉热乎乎脆巴巴的烧饼。瞬间,她腹中的馋虫就又翻滚起来了。
萧清朗起身弯腰下车,然后伸手护了一把许楚,才低声道:“年少时候也曾轻狂,当时跟人同场学武,年轻气盛之下少补了比试一番。奈何学艺不精,成了人的手下败将,最后只能按着赌注过了一个月百姓的日子......”
“那人倒是有趣,不过估计这段经历对王爷定然是有益无害好处多多的。”
毕竟,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王爷掌握天下刑狱之事,跟一个曾在市井厮混生活过的王爷还是有区别的。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做东介绍他给你认识,他的性子当真古怪的紧,不过却很得我的胃口。”
俩人说着话,也就抛开了昨夜的旖旎心思,还有刚刚马车之上许楚的窘迫。而金尊玉贵的萧清朗,更是一身低调的银色锦袍披风,同身着淡蓝长袄跟月白色斗篷,倒是越发显得俏丽白净了。使得旁人少不得多看俩人几眼,更有伙计直接问道:“老爷夫人,不知是要点些什么吃食?”
要是在京城权贵之间,许是还会有人能看出俩人气质的不同,还有身份差别。可在市井之间,旁人只会觉得如此俊美的俩人,穿着跟一般老百姓都不一样,定然不会是老爷跟仆人,思来想去也就是夫妻二人了。
更何况,女子俊俏,男子样貌比女子更加好看。如此说起来,俩人还极为相配呢。
萧清朗显然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心里暗暗回味着伙计口中天造地设之类奉承的话。怪不得人人都爱听好话,原来当那些话说的心坎上时候,心中当真是舒坦极了的。
因着心中欢喜,他要了馄饨时候也没讲究太多,跟着许楚不紧不慢的将这不入流甚至都不是骨汤煮下,滋味甚是平淡的馄饨吃了个干净。
馄饨虽然不算美味,可烧饼却格外香脆。许是店家舍得下料,里面裹着油层,所以打出火炉后一口咬下去香酥到掉渣。
“哈气成霜的时候,能喝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加上两块香酥烧饼,这日子可真滋润。”许楚惬意的吐了一口气,只可惜这种悠闲的时光并不常有。
待到离开时候,许楚还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那摊位,待到此案了结,自己定是要好好犒赏自己一顿的。
萧清朗见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还真觉得好笑,“行了,若午时有空闲,再出来吃便是了。”
于家既然是本地富贵人家,自然不会住在偏僻之地。三进三出的宅院正在城东繁华热闹之地,左右邻居多是富家巨商,亦或是稍有名望之人。
只不过因着章氏的事儿闹得晦气,又是抢尸体又是堵门些文章的,让众人既看了笑话又暗中嫌弃。所以一路行来,本该热闹的于家门前,倒是甚少人迹,足以称得上是门可罗雀。依着许楚所见,只怕之前热切的主动上门卖野味的农家都要绕道走了。
萧清朗跟许楚虽然并未表露身份,不过身边却跟着黄大山最为得用的捕头跟衙役五人,加上有黄大山盖了县衙大印的信件,所以开门接待的于家管家并不敢怠慢。
“诸位官爷是要见我家老爷,还是......?”于管家神情黯然,极为疲惫却强打着精神应付道。
“你家夫人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今日我等前来一则要重新查看现场,二则也要重新梳理一遍府上人员信息。”
随同来的衙役捕快多已跟于家上下打过照面,也深知于富贵算得上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自然不敢放肆。加之有被县令大人极为推崇跟看重的两位在,一行人就更不敢拿什么官威或是呵斥了。
于管家闻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得两个面生的主事儿,但却也没傻到拿大质问。现在于家是多事之秋,自家老爷又多日不管事儿了,一家上下早就人心涣散。再有章老丈在外口诛笔伐,旁的谁见了于家的人不背地里戳几句难听话?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然不会给自家老爷再招惹麻烦。
问清楚许楚等人有意先行查看现场之后,他就恭敬的在前边引路了。
可能是于家最近不得安宁,绕着抄手走廊缓缓前行时候,俩人就感觉的一种莫名的极为压抑的沉寂。许楚心中正暗暗惊奇之时,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道冲撞而来,紧接着双腿一阵剧痛被压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之上。
随着她狠狠砸落在地上,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一个巨大的有些蔫巴的花盆碎在身边,沾染了泥土的翠绿枝叶,还有几朵摇摇欲坠色彩还算丰富的花朵也被摔的四下散开。
然而许楚却没心思在意自己膝盖跟肩肘处的刺痛,满心注意都落在了那几朵本该凋零的花上。当然,她此刻可没有欣赏什么难得一见的冬季极品海棠花的心思,而是觉得在室外能养开几朵花卉当真难得。
萧清朗本来正应付着管家的诉苦,却不想只是眨眼之间许楚就在自个眼皮子底下被撞到了。眼看那力道,还有缩在她身边瑟瑟发抖的胖丫鬟身姿,他的心尖就是一紧。就算并未能及时拦住,却也莫名的能感受到那冲击多重,少不得要让人撞地之处乌青破皮。
“怎么样,可有难受?”萧清朗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迈步上前将人拢在身边扶起。
然而许楚并不以为意,而是稍稍动了动四肢,觉得只是刺痛并没有伤到筋骨,于是摇摇头道:“无碍。”旋即,又将视线扫向撞倒自己的那名婢女身上。
她虽然并没有专门侍女伺候,在家时候也不曾讲究或是研究过富贵人家的规矩。可却也知道,就算再冒失的下人也不会如此莽撞的抱着花盆砸向客人。
第八十三章 静影沉璧(十一)
更何况,她身边跟着几位衙役,旁的下人见到多是唯唯诺诺早就躲闪开了,又怎会主动冲撞?
许楚看着蜷缩着身子的婢女,又见管家满脸厌恶跟不耐烦的挥手斥责,眉头不仅再次蹙起。她自然为不是个多慈悲多圣母的人,如今当然也不可能是为着几分不知何处所来的同情劝阻,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线索一般。
“还不赶紧下去,当真碍眼,要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责罚你。”管家虽然口上说的难听,却并不难听出话语中的软意。见那婢女还不动弹,才恨铁不成钢的啐了一口,而后拱手对萧清朗几人道,“几位官爷息怒,这是夫人在乡下时候就伺候在身边的婢女,脑子一直不太清楚,这些年能留在府里也亏得是夫人念旧情......这不,夫人前些时候出事了,老爷心里难受,见不得伺候在夫人身边的人,所以才打发了她到廊上侍弄夫人留下的这些花花草草......”
萧清朗见许楚无碍,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盆被摔的七零八落的海棠花,而后不自觉皱眉轻声言道:“此花虽然耐寒,但却绝对经不住室外的温度,就算能侥幸存活,要想开花也定要有初春时候温度......”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这盆花要想绽开,必然要有十几度才行。
许楚抬起头看了一眼萧清朗,默然一瞬,而后静静凝视了片刻好似受到惊吓的婢女。待到管家上前有动作之前开口道:“管家就莫要为难她了,既然是有你家夫人留下的情谊,我想府上多少也要宽宥一些的。”
于家管家见状,也不好再继续斥责,只连连弯腰表示歉意,而后愁眉苦脸道:“几位官爷也莫要怪罪,按理说,几位前来查案,该是我家老爷款待的。只是如今老爷身体微恙,实在是夫人出事后,我家老爷心中抑郁,这才整日卧床不方便见客了。”说着还叹息一声道,“就连几位姨娘也不敢露面了,生怕会触了老爷霉头!”
其实他说着话也算是给足了县衙的面子,毕竟虽然于富贵只是一介商人,可架不住人家是本县首富。首饰铺子的生意,还做到了许多官员的后宅,怎么说都跟普通商贾有所不同。
不过许楚却清楚看到他在开口时候,眉毛下挂,胳膊不经意的微微抬起。如此大抵可以推测,他的话虽然是为着脸面,却也是有真心实意的忧虑的。
也就是说,在章氏死后,于富贵的状态当真是出现了问题。最起码,绝不会是好的那处。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在见过于富贵之后再做判断。
“无碍,管家莫要自责,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事出突然。因着你家老爷状告章秀才诬告一事,大人才派我等前来问话,然后再看看当日夫人出事的现场也好尽早定案。”要说软话,又要恰到好处的留下几分余地,这事儿自然是许楚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