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萧清朗的身份跟信任,估计她现在还只能在村中帮着收敛尸体,或是查看一些旁的仵作不愿接触的尸首。若是运气好,许能接个探案的私活儿,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况且《折狱龟鉴》中也曾有言,急死者尸斑出现早而且浓密。可章氏纵然身上尸斑已然转绿,可却并不算多。”
“当然若是前辈觉得特征不够,那解剖之后自然能看出分晓。”她的性情算不上嫉恶如仇,但对上验尸之事却丝毫不愿退让。
说完这话,许楚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萧清朗,毫无意外的就撞入了一双冷静的眸子里。她微微发愣,莫名的像是看到萧清朗轻笑一声似的。
须臾之间,许楚握着验尸刀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好像自己验尸越发随意了,就连解剖都不再像曾经那般思之又思,唯恐惹了忌讳。
她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清咳一声,就熟练的将死者心口处的伤痕解剖开来。只是瞬间,那层层肌理组织就暴露在众人眼前,同时却也看到那惨白的伤后深处竟有出血情况。
许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管旁人脸色如何发青发白,只管深入解释道:“若真是死后造成的伤痕,那伤后靠近心脏处也应该不会产生出血情况才是。”
说罢,她已经果断麻利的将尸体腹部扎伤之处解剖开来,如此到无需她再多言,就算是门外汉的黄县令几人也看出了端倪。
等到查验外有疑点的地方,她才挥手让人去准备些酽醋葱白跟白梅饼等物。
一边伺候的衙役跟老仵作都有些不解,自然就不会有所动作。而黄县令更是闻言欲呕,强压着嘴里泛酸的怪味,面色古怪道:“是本官思虑不周。这样您要是觉得饿了,那就先去后院休息片刻,本官也好让人去厨房做些吃食,如此可好?”
左右可不能在验尸房吃饭啊......
相较于旁人的不解跟质疑,萧清朗面容丝毫没有波动,只是目光如炬的看着许楚的动作。单单那份面对青红带了臭味的尸体还能毫不忌讳的模样,就让人心生敬佩。
果然京城里的公子哥口味都重,连验尸看的都那么......那么入神。
不说萧清朗如何岿然不动,就说许楚见一行人谁都没有动作,不由得皱眉道:“章氏死于他杀毋庸置疑,可要分析现场乃至重建凶案现场情景,却要靠她身上的所有痕迹。”
见众人还是一脸菜色,她只得继续解释道:“死者身亡至少六日以上,却因着是冬日寒冷时节延缓了尸体腐烂时间。如今尸体肉色黄紧,微变,但并不妨碍验尸时候查看体面症状。”
“我刚刚查看死者手腕后背臀部等地,见并无尸斑。可是在其腹部双腿,早已出现大片青绿色,如此不合常理的症状前辈以为是何原因?”说着,许楚就看向了刚刚满脸愤慨,到现在都并不太认同她的老仵作。
“这......死者应该是俯卧身亡,自然背后稍有尸斑......”老仵作冷声道,“俯卧的尸体,尸斑常会出现在面部、胸部、腹部和四肢的前面。且看她身前胸腹部所插的碎片,可见其死的时候猝不及防向前扑倒,撞碎了屋子里的瓷器而后伤了尸身。”
这话说的不假,当时他同衙役看过现场,也确实见到屋子里的一个巨大古董花瓶碎裂。对比尸体之上的碎片,可清晰看出那就是出自破碎的花瓶之上。
许楚见他开口反驳质疑,当即明白这位估计也是担心。怕自己推翻他的验尸结论而落了他的名声。要知道,仵作身为贱籍,只靠衙门的俸禄根本难以养家糊口,所以他们常会帮着富贵人家是殓尸送葬或是为死者整理仪容,继而得些赏银。
若遇上那些富贵后宅中暗斗出了人命,仵作也会被唤去验尸。或是得了好处,或是一验成名继而让更多人私下找寻,都是一门极好的进项财路。
可要是今日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落了脸面,那他的名声怕是会一落千丈,而一些讲究人家自然也就不愿再寻他接私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皱眉,许多时候事情不可两全。就如现在,她虽然同情老仵作年老却还要为生计思虑奔波,可却不能昧着良心认同他的验尸结果,当然也包括自家爹爹那份白纸黑字的验尸单。
“俯卧的尸体,除了尸斑分布之外,更重要的特征便是,两侧眼结膜会呈瘀血状。”许楚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老仵作,而后翻开死者眼皮,声音不带情绪道,“如今距死者死亡已有多日,虽然肉眼可见眼球由于腐败而轻度外翻,角膜非常混浊没办法看清瞳孔。可眼结膜却还可看到,其上却并未有任何淤血。”
许楚不光让老仵作瞧了个仔细,甚至还示意萧清朗跟黄县令上前以防日后被反咬。
萧清朗还好一些,虽然扑面而来是淡淡尸臭。但相比于之前乱葬岗层层叠叠的腐败尸体,还有蒸骨煮尸时候的惊骇,此时的他倒是觉得并算不上什么。
而黄县令跟扶着他的捕快可就惨了,俩人面色发青,腿脚发软,哆哆嗦嗦的犹豫道:“那个本官就不过去瞧了吧,怪瘆人的。”
许楚看着他一副欲吐模样,就连边上魏广都黑着脸不愿看过来,当即也就不再强求,只看向萧清朗道:“那就由公子做见证就好。”
一个县令一个王爷,谁的话更有分量,许楚还是分得清楚的。
“诸多症状之下,我大抵可以推测,死者是因心脏处的致命伤而亡,而她临死之前曾与人争吵甚至被打。所以,本该出现尸斑的臀部等处,因受伤造成毛细血管内的血液被压到其他地方,继而未在死后形成尸斑。”许楚瞟了一眼脸色凝重的老仵作,见他没再冷言冷语的反驳,当即言语态度也柔和了许多,“至于证据,就需要用到酽醋、葱白跟白梅饼等物......此是古法,比之单用酽醋更能清晰判断出现青绿尸斑后身上的隐伤。”
寻常时候,若尸体还新鲜或是尸斑并未转为青绿时候,尸体之上的痕迹并不会影响对伤痕的判断。可一旦变为青绿,那浮现的伤痕多会被混淆。
此时只用酽醋渗透的房子去断定伤痕,就会片面或是不全。
说到此处,许楚就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了。纵然大周之前并没有许多著作。可在前世几千年的文化沉淀中,留下许多在没有紧密仪器跟技术条件的时代,各个朝代的仵作都凭经验给后世法医跟刑侦留下宝贵的财富。
就如同,她眼下所做的,要用酽醋葱白跟白梅饼勘验尸斑变青尸体之上的伤痕一般。
黄县令听许楚讲的脑袋都发晕了,虽然有些不明白,可到底也猜出来她要那些物件不是为着填补肚子,而是为了验尸。
反正甭管怎么诧异吧,他是惨白着脸色,紧紧咬着牙不让自个吐出来,而后踹了身边呆着的一个衙役一脚道:“还不赶紧去准备!”
第七十七章 静影沉璧(五)
因着章氏的死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所以黄县令下令看护尸体的时候就极其仔细。恰好事发又是冬日,倒是让算不上新鲜的尸体保存的很是完整。
许楚让人端了清水来,小心用棉布将褪去衣裳罗裙的尸体脖颈手腕乃至后臀背部擦洗干净。她做的非常仔细,脱掉手套的素白纤细手指算不上精致,可在那浑身青绿,死气沉沉的尸体之上就格外阴森扎眼。
静谧的验尸房,此时唯有许楚在清水中拧动棉布的声响,滴滴答答宛如鬼魅噩梦般散开,在寒风涌入房门之时越发让人感到惊悚。
四下安静,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许楚丝毫不敢开口打扰,只偶尔会听到几声抽气的声响。
可就在她手指间触碰到章氏大腿之时,突然停了一下。好生奇怪的触感,并不平滑,相较于章氏背部的肌肤,当真有些不同。就好似......就好似布着一层并不明显的橘皮一般的纹路。
验尸房位于衙门凶位西北处,此时日落西山,余晖透过纸张大的窗口照入,浮尘翻滚之间,许楚就清晰看到手下的纹路明显是银白色瘢痕线纹。许是因为章氏已死,本该有光泽的地方此时灰蒙蒙的泛着死气。
她愣了片刻,旋即再次掀开死者上身为避讳而盖上的白布,而后小心查看起她的乳(和谐)房跟腹部脂肪等处。
见许楚再次揭开白布,衙役跟捕快们都尴尬的再次回头,纵然有心思不正的却也不敢往旖旎之处想。实在是人死了太久了,最初白皙的皮肤早就暗黄起来,那圆润之处也一寸心口处,还有被解剖后留下的缝合疤痕,再加上身上坑坑洼洼的伤,光是瞧着就让人打心底里冒寒气儿,就更别提旁的了。
只不过忌讳归忌讳,一群大老爷们看着一个女仵作在女尸赤裸的身上动作,那视觉上还是蛮有冲击力的。也就是许楚神情太过肃然,再加上一旁萧清朗一身贵气让他们不敢表现出什么罢了,否则少不得要起些猥琐念头。
老仵作到底是常年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他还是干咳一声目光恍惚没敢仔细上前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