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供状里,所有的细节与现场皆严丝合缝,甚至连他身上与床榻之上滴落的血滴,都被供述的十分清晰。
“三皇子发现他的作为后,他为保名声在其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就先抓住三皇子的胳膊将人刺死。而三皇子胳膊上的指环印记,便是他素来不常带的玉扳指。”
“连刺三刀,刀刀入骨,最后他是欲要伪造三皇子侮辱严柳氏的场面,所以才将精、。液涂抹于三皇子身上,而后将三皇子的尸身藏于床榻之下。然而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宫婢撞破......”
许楚越看心里越冷,她早该知道,若是他铁了心的认罪,就绝不会在供词上留下纰漏。
她甚至能想象的到,萧清朗将所有的经过娓娓道来的模样,就好似笃定了不会有人能揭穿一般。
良久之后,许楚才缓缓抬眸,神情严肃道:“单看证词,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无论是动机,还是作案细节,都对的上,可是就是因为太对的上了才让人难办。”
皇帝点头,“往常朕也曾亲自批示过几宗罪大恶极的案子,却从未见过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让结案的情况。而且,能将整个案子叙述的如此完整,根本不像是一时冲动醉酒而为的案子。”
许楚斟酌了片刻,蹙眉说道:“的确,一般若是毫无预谋的杀人,在供词上不可能会如此完整。无论是何心理,只要他心里有情绪的起伏,就不可能将现场交代的如此清晰,甚至是游刃有余。”
“除此之外,王爷说自己昨日佩戴了扳指,可是臣并未见过。而且,依着臣的经验看,若三皇子穿着衣物被王爷抓住胳膊,并不足以留下那般明显的痕迹。”
皇帝颔首,凝声道:“这件事朕着人去查,只是因为指环痕迹并不明显,所以你该知道线索渺茫。”
许楚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就又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她何止是知道,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才不愿让人从这一面上追查,毕竟现在她能用的人手有限。
她合上萧清朗的供词,接着说道:“可是,这样的猜测,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证明王爷清白。”
不仅不能证明,或许还会成为有心人再度攻讦萧清朗的导火索。毕竟,不是谁都能冷血到杀了人还能如此淡定交代罪行的。
皇帝脑海里浮现出萧清朗刚刚柴米不进的模样,不禁叹口气说道:“这个局布的仓促,虽然高明,但也经不住详查。可坏就坏在玄之一心认罪......而在太后千秋宴四方来朝之际,朕既不能大张旗鼓的严查此案,又却不能包庇他,否则朕登基之后重整律法跟三法司的政令,将会成为一张废纸。而大周朝堂,也将会成为蛮夷眼中的笑话!”
他深知律法在太平盛世的重要性,所以才会重用萧清朗,甚至为正律法严惩许多犯案的皇亲贵族。
而萧清朗这事儿,却着实让他为难了。就算他能暂时压下,却也不可能压的太久。可是现在京城之中,各方势力齐聚,北疆南疆各族皆有使者入京,倘若此时他们知道大周最得力的刑狱掌权者出事,那后果可不知是动摇天威那么简单的。
一旦大周那些愤恨萧清朗,且欲要除去萧清朗的势力联手,那便是内患。那些人既然敢罔顾律法,自然就不会有多大的大局观,更不会在意大周的威仪。他们只会寻着机会,借着四方来贺的机会,向皇帝施压,继而处决萧清朗。而萧清朗曾震慑过的蛮夷,也会再度蠢蠢欲动在大周生事。
这种情况,是皇帝不愿看到的。
所以说,那人所布的局虽然不算精妙,却当真高明。天时地利,那人皆考量到了,以至于皇帝想要追查,也处处受肘制。
许楚神情凝重,须臾之后起身跪地恳求道:“还望皇上准臣验看三皇子尸首。”
皇帝闻言,面色一肃,久久未言。
可许楚却知道,他的沉默多半代表了他动摇了。也就是说,在他心底里,也是赞同让她验尸的。
“你可知,若以你的手段验尸之后,你将面临什么?”
无论她会不会解剖三皇子的尸身,她都会成为以荣国侯为首的诸多官员的眼中钉。若是她为破案当真解剖了皇子的尸体,那日后她与德妃同德妃母族,都将会结下解不开的仇怨。
假如宗亲要计较,那她便不仅仅会有辱尸罪那么简单了......
她的过往也会因此而重新被人挖出来,甚至萧清朗刻意为她抬高的身份跟名声,也将不复存在。
皇帝皱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沉,“假如真如玄之预料的那样,那最后你不仅可能面对诘难,还可能面临抹杀!你可想好了?”
许楚跪地,深深叩头,目光坚定毫无迟疑道:“臣想好了。”
只一瞬间,皇帝忽然想起了当日萧清朗求他赐婚时的场面。当时,他也曾疾言厉色的问他是否想好了,而萧清朗也是这般毫无犹豫的回答。
他深深的看了许楚一眼,忽然觉得,大抵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配得上自家三弟。不为名利,且能在他陷入危境之时,毫不迟疑的拉着他。
世间百般纷扰,皇家尤甚,而这样真挚的感情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纵然他是帝王,且与皇后是自幼的情谊,可却也难做到满心只有彼此一人。因为他是帝王,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而她是皇后要母仪天下......
这般一想,皇帝就挥手道:“你且准备一下,一刻钟后,朕亲自去监看你验尸!”
许楚一听这话,眸中亮光乍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接着便是自穿越以来最为郑重的行跪拜大礼。
“皇上,臣无需准备,随意可以查验。”
这一次,不用皇帝再开口,一旁的刘德明就善意的上前提醒道:“大人还是先去简单清理一下身上,咱家稍后让人送一身干净的衣物来,也好让大人办事时候清爽一些。”
许楚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真是一副狼狈模样。之前,她一心在求旨上,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上满是泥泞跟污迹。如今一松懈下精神来,那一股股若隐若现的臭味跟血腥味便不断扑面而来。
一时之间,她倒是有些尴尬了,惨白的面色也因窘迫而染上了几分红润。
“多谢皇上......”
因为有刘德明的安排,她换洗衣服并未耽搁什么时间。只是在宫婢欲要熏香的时候,被她拦了一下。毕竟,她此行并非风雅之事,验尸之事本就是严谨的,旁的杂味很容易影响她的一些判断。
许楚的衣物倒不是早就准备好的,不过内廷本就有如楚大娘这般的女吏,所以为她找一身合体的女装并不算难。
而许楚也并不在意这衣服是否是被人穿过的,更不在意那一身暗红发黑的衣服,是素日里宫里敛尸女吏所穿被宫人视为晦气的象征的。现在的她,只想早些验看三皇子的尸体,将自己心里的猜想落实。
因为,只要她猜想的可能准确,那就直接能推翻萧清朗所有的罪名。甚至他的供词、还有那些指向他的证据,就都毫无意义了。
皇帝也算是行动派,既然做了决定,就绝不给德妃跟太后等人机会前来阻拦。所以,在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他已经亲自带了许楚到了兰芝殿。
刘德明伺候在皇帝身旁,见皇帝颔首,便开口说道:“许大人、曹验官,开始吧。”
因为这次验尸,算得上是搏一搏,所以自然要有懂得验尸之人随同许楚一起验尸,才更能让人信服。而许楚信任曹验官,那皇帝索性也就没再换人。
屋子里隐隐充斥着尸臭未到,那腐败的气味虽然浅淡,却格外明显。纵然是满室光亮,也难抵消由那气味滋生出的晦暗跟阴森感。
这是许楚第一次亲自碰触三皇子的尸体,尸身微微发软,毫无僵硬感。越靠近尸体,许楚就越能清晰的问道那股子腐败气味。
她又小心将三皇子的尸体翻了翻,发现其臀部跟腰部,也有白色印记。但瞧着三皇子身上的装束,她清楚,这并非是腰带留下的痕迹。
待到她小心翼翼的将三皇子浑身上下检查完后,才抬头看向皇帝说道:“皇上,臣怀疑三皇子的死亡时间有异,所以需要由皇上见证臣解剖验尸。”
皇帝眉头微动,最终冷声说道:“验!”
许楚闻言,便起身打开曹验官之前拿来的工具箱。
这具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尤其是四肢根部都出现了明显的污滤色斑痕。而许楚却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丝毫震惊的表情,就好似,这种情况她已经见过千百次了,根本无需惊讶。
“正常而言,人死后身体里都会出现腐败情况,肠管中的腐败气体硫化氢和血液中血红蛋白结合成硫化血红蛋白,或与从血红蛋白中游离出来的铁结合成硫化铁,透过皮肤呈现绿色。因回盲部粪便呈液状,细菌容易繁殖,腐败分解较早较多,故尸绿首先出现于右下腹部、右季肋部和鼠蹊部。不过,尸体出现尸绿的情况,至少应该是在六个时辰以后,而在初冬之际,应该在一昼夜末才会出现。若三皇子当真是王爷所说的那个时间死亡的,此时并不该出现如此密集的腐败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