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盆骨耻骨联合处可知,此人不曾有过生育史。”
“几项相加,可以推测出死者为女性,年纪约为五十到五十三岁上下,身长五尺一寸左右,体型颇为魁梧。手关节粗大,骨头变形,应该是常年劳作,且多半是做浣洗或是常年用冷水的活计,以至于此人患有严重的痛风跟骨痹病症。”
萧清朗深深的看了那骨骸一眼,眯眼说道:“宫中浣衣局是转为宫内贵人与宦官婢女洗衣服的地方,同时那里也是除了掖庭之外最为辛劳之处。若说足以让人换上痛风之症,且让骨骼变形的地方,想来也只有那一处了。”
那里的宫婢跟嬷嬷,多是宫外没有依靠跟家人的,她们到了年纪不出宫,除了受惩治而不得自由的情况之外,大多就是为了在宫里混个晚年了。
所以,那里的人,每年死亡的人数算不上少。又因着身份低微卑贱,所以不可能如王阳明一般得个埋身之处,其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内廷处理尸首的奴役将尸体扔去乱葬岗。
许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下的骨骸。也就是说,王阳明很可能就借着这个纰漏,假死遁逃出宫。也正是因此,那皇宫通往英国公府的密道之内,才只有其妻女的牌位而没有他的牌位。
可是,就算他能借此假死藏匿起来,可他是如何出宫的呢?
内廷收尸的奴仆,收到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就是这个宫婢腐烂后的尸体,继而当作王阳明的处理了。可是,那假做宫女尸体的王阳明,又是如何避开人的视线被内廷的人扔去乱葬岗的?要知道,真死跟假死,并未腐烂面目全非的男性与女性差别可是颇大的......
忽然之间,许楚就想起了当年玄阳道人能在宫中混乱之时,全身而退的逃出宫,并且还能在宫外掀起风云的事情来。
当时,她与萧清朗一致猜测,必然是有人做了其内应。而那个人,对皇宫十分熟悉,而且对守备甚至是禁卫军的巡查路线也异常熟悉。能避开帝王的暗桩,也能丝毫不惊动宫中守卫......
后来,在知道肃王一脉的时候,她也猜测过那人是否会是肃王或者是他的人。可是纵然当初肃王有了能与太子对抗的势力,可也不至于能摸到圣祖爷的底儿,那宫中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他更不可能那般清楚才对。
可是偏生那人就是能避开人的耳目,不动声色的随意出入宫廷。这就不是一个密道能解释的了的了,毕竟密道难查,可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皇宫大院,却不被发现,这才是难事儿。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过若那人有王阳明这般的人帮衬,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王阳明其人,出自老英国公手下,按照其卷宗记载跟萧清朗的说法,他应该是十分得承宗皇帝跟恭顺皇后还有老英国公的信任的。这种信任,甚至到了可能让他知道密道跟恭顺皇后当年生育太子的真相之事......
一般而言,如果他真能知晓这些,那在恭顺皇后跟英国公府之间往来暗中传递消息的,必然也该是他才对。所以,他能避开历代帝王在宫中所布的暗卫跟守卫,似乎也就不是难事了。
萧清朗显然想到了这一层,脸色也凝重了许多。如果真是这般,那岂不是说,皇宫之内的守备对于王阳明身后之人而言,根本就是形同虚设的?
在萧清朗沉思的时候,许楚已经将骨骸重新放好,并且将那明蓝色的宦官服饰重新为那骨骸盖在身上。待到做完这些,她才让侍卫重新将所谓的王阳明的坟垒好。
他们今日,所暗中前来查验。倘若有一日,此案真的要在皇上跟前揭露,那无论是英国公萧恒还是王阳明,必然都要再度开棺验尸的。
当然,那事儿就是后话了。
阴云密布的皇陵边缘之地,冷风萧瑟,过了良久,才见魏延现身说道:“王爷,皇陵守卫已经往这边来了。”
言下之意,此地不可多待,否则少不得会被发现的。
萧清朗颔首,他看了一眼许楚,问道:“是否还要查看旁的?”
许楚摇摇头,毫不拖泥带水的将口罩等物装入工具箱。虽然她懂得萧清朗的意思,可是相比于在这里查看是否有失踪已久萧子航的前来拜祭过的痕迹,更重要的应该就是萧清朗将要面临的境地了。
现在,无人发现堂堂靖安王支持她挖坟掘墓查案。可若真被人发现此事,那朝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这也将成为萧清朗入三法司以来最大的污点。
轻则,是他轻贱宦官。重则便是不敬祖宗跟先帝。
再往深处说,若有一日提及先帝于三十六年受伤不能人道之事,大家自然会去联想萧清朗的身世。到时候,谁都不能确保,朝中是否会有与萧清朗敌对之人言说他之所以挖坟或许是为毁尸灭迹......
想到这里,许楚便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先回去吧,夜里太寒凉了,早些回去,也好早喝些驱寒的姜汤。”她说着,就忍不住笑了笑,“再说,晚上吃得少,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她这么一说,跟随在身侧的三名侍卫就不免想起了当初。那时候,在云州城跟锦州城之间的芙蓉客栈后乱葬岗处,那里腐尸遍地,臭气熏天。当时,他们见许大人这般娇滴滴的女子,竟然面不改色的翻动着那些腐肉跟尸骨,心里甚是惊诧。
可后来,见她煮尸验看,才是真正的让人心里惊骇。那种惊骇,与在战场上厮杀的惊骇或是遇到濒临死境的危机所生出的惊骇不同,实在是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许大人验尸,也是第一次见到,一锅泛着臭肉味道的尸体渐渐骨肉剥离。现在一想起那满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开水,还有翻滚着的尸骨跟肉块之时,他们还忍不住心里泛着恶心。
可就是那种情形之下,这位许大人,靖安王府的准王妃,却脸色苍白的揉了揉独自,说自己晚间未曾吃饭,有些胃疼。
之后,王爷还真的派人给她送了一碗面条去。接下来......几人脑子里,就莫名的出现了蠕动的白色蛆虫,还有那隐隐被搅动的面头......
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三名侍卫脸色俱是一白,双唇也不自主的抿了又抿。
再回到城内的时候,已经是临近黎明之时了。好在车夫手持靖安王的手令,说是奉命暗中查案,所以倒也顺利的通过城门入了京。
看得出,萧清朗派人星夜兼程的查案之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以至于城门的守卫丝毫没有怀疑。甚至还与扮作车夫的暗卫感慨了几句,大致便是说,三法司的大人当真辛劳如此夜雨之时竟然还要查案,而且还是穿着的如此简朴......
归来之后,萧清朗先将许楚送回了许府,临下车之时,他说道:“明日我帮你想皇上告假,你且好生休息一日,顺便理顺这几日发生之事。待到肃王与肃王世子到来之后,你我再去见一见那名出自孙家的肃王世子,若无意外,到时候便是结案之时了。”
明灭的光线之中,许楚看了他良久,才轻轻点头。临下车之时,她深吸一口气,探身向前吻向了他的嘴边,一触即离。
“不要乱想,无论有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我不喜欢你自己独自承担我所不知的压力。”她宛若呢喃,又好似叹息般说道,“玄之......我想要与你在一处,你得幸福有我一份,你得痛苦也有我一份......”
萧清朗恍惚了一下,低头看向她眼底的担忧。一瞬之间,那一刻被压的沉沉的心,就好似得到了救赎,回暖然后再次猛烈跳动起来。
他心里清楚,他的这颗心,是为她而跳。
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温热的气息彼此交缠在一起,让萧清朗贪恋又不舍。可是,他只能忍着心头的躁动跟火热,还有那些许的酸涩跟甘甜,用力的将她压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此时二人都未曾说什么撩动人心的话,甚至许楚也没有再娇羞或是露出绯红羞涩的神情,可却让萧清朗感到比往日更欣喜的快活。
他成长至今,生活里从来都只有先帝的严苛,还有对当今的敬重。就算是魏延跟魏广等人,对自己更多的也是敬畏跟忠诚。
世人多看他如不会被压垮的阎罗,又敬又怕。或者只是羡慕他的权势跟地位,又或者谈论他的能力跟心性继而感慨他淡情寡欲。
却从来不曾有人如小楚一般闯入他的生活,让他的二十多年都平静无波的内心荡起涟漪。也从来没有人,像她那般处处为他,甚至说要于他共同承担那些足以让世人震撼的真相。
其实早在最初萧清朗发现自己对小楚的心意之时,他就曾告诉过自己,待她好爱她护她懂她。而她无需太过在意自己,毕竟最初动了心的是自己。
一路走来,自己在这份感情之中虽然付出良多,可是小楚的付出也是只多不少的。只是他们二人,都习惯了内敛,纵然调笑两句,也极少张扬的说出喜爱的话来。
可是纵然只是如此,谁又能否认他们这份细水长流的爱情,不是刻骨的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