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他事,那就先行验尸吧。”萧清朗的地位,足以能让他不与彭家人寒暄而不受人指摘。
彭家爹娘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并非钱县令,所以也没再多说,直接让过继的彭忠义为兄长祭祀。
就在开棺之时,却见冯仵作从人群中站出,眉头紧皱脸色难看道:“大人,彭家儿子的尸体当初是草民亲自验看的。如今重新验尸,草民信不过这不知是何来历的女子,所以要求与她一同验看。”
若是他直接阻挠,或许萧清朗跟钱县令还能斥责一番。可如今,他言语得当,又在情理之中,倒让旁人指摘不得。
不过他忽然插手,虽然在意料之外,可却也让许楚觉得甚好。能突然不畏萧清朗的脸色开口质疑她,而且还是在看过她前边验骨之后如此,足以说明,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心虚的。
而在心虚之下,他必然会再做些什么。至于要做什么,许楚心中大抵有了门道。
想到这里,她也不恼怒,直接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冯仵作一并前来就是。只是不知这尸骨,是要你先验看,还是我验看,又或者你我二人一同验看?”
彭家爹娘对于有两个颇为有名的仵作重新验尸,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一旁的彭德冠夫妻二人见状,也颇为欣慰,还低声劝慰了彭家爹娘几句。
且不论他们的关切是真是假,却也足够让萧清朗皱眉的了。
冯仵作冷着脸说道:“你要推翻我的验尸结论,而今重新验尸,自然是由我先验看了。若我再次确定死者为砒霜中毒而亡,再有姑娘验看不迟。”
对于他的话,许楚并不迟疑。她目光微凝扫视了棺木中一眼,然后侧身示意他先上前。
冯仵作倒也细致,戴上手套从自己的工具箱中取出酽醋跟布巾,而后轻轻擦拭有些粘连了尸骨下被褥的白骨。
待到将尸骨一一取出,众人才赫然发现,那白骨有些地方竟然有些发黑。
如此一来,他口中砒霜中毒的推论,就得了不少人的赞同。唯有许楚跟萧清朗,眉头紧皱,不动声色的继续看着他的动作。
或许是得了旁人的支持,冯仵作心头的忐忑稍稍消弭,他扬声说道:“既然是砒霜中毒,那少不得要煮骨验毒了......”说完,他就回头看向许楚说道,“说起来,姑娘对这份法子应该并不陌生,当初在人人称奇的白骨案中,姑娘应该就用过这个法子吧。”
他说的意味深长,带着几分狡诈,与那五大三粗的粗蛮形象倒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
萧清朗见他竟然能说出当初的事情,心里一冷,看向他的目光就带上了冷意。当初的验尸过程,他早已下了封口令,就连明珠那都叮嘱过了。
而这偏远之地的冯仵作,却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提出来。此事,还真容不得他轻视。
他暂且将心头的冷意压下,只侧目看了许楚一眼。除了对冯仵作的怀疑之外,对他的话,萧清朗也有些狐疑。
当初,萧清朗曾亲眼见过许楚煮尸验骨,却并未听说过煮骨竟然还能验毒。
许楚听他提及白骨案,心中一肃。不过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的案子也算轰动一时,被泄露了验尸过程,也算不上稀奇的事情。不过煮骨验毒......他还真会投机取巧。
冯仵作见许楚没有应答,心里越发得意。他将骨头放入锅中稍煮,须臾后捞出,却见那白骨的颜色竟然全部黯淡下去。
如此一来,谁还能不信死者是中毒而死?毕竟,话本子里最常见的,就是有人下了砒霜之毒,最后连死者的骨头都变黑了。
“不知姑娘对此有何见教?这森森白骨,却如此发黑黯淡,除了中毒的缘由外,我还真想不出旁的原因来。”冯仵作将骨骸捞出,再放在白布之上,那黑沉愈发明显。
“我时常翻看各处仵作流出的验尸方法,曾知道自古就有经验道:砒霜中毒,生前中毒,则全身青黑,待时间久了,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姑娘既然家中世代为仵作,想必对这个说法该不陌生吧。”
原本在那骨骸被捞出时候,看着颜色不对,围观的众人就已经唏嘘一片。有胆大的,更是直接劝说其许楚来,让她认了死者是中毒而死吧。
而今,再听冯仵作对验尸方法侃侃而谈,他们更是信服了。
以至于,有几个妇人,已经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哽咽抽泣的彭宁氏唾骂起来。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她也不该对枕边人下此毒手啊。
唯有许楚冷笑一声道:“谁说砒霜中毒,骨头会变黑了?又是谁说,变黑的骨头定然是中毒?”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中毒的真相
她这么冷声反驳,且掷地有声,使得一众围观之人皆愣了起来。
这中毒后骨头变黑,素来都是人之常谈的事情。别说仵作,就是他们寻常百姓,也是知道的。可是,眼下这女仵作,且如此掷地有声的质疑,实在让他们有些错愕。
要不是之前亲眼看过她验看秦铁子尸骨的能耐,只怕这会儿就要有人嘲讽于她了。
冯仵作此时也愣了,他做仵作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不给他脸面之人。想到自己刚刚动的手脚,他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许楚好似看出了他的慌乱一般,扭头看向钱县令说道:“劳烦大人让人将刚刚用剩下的猪骨分成两份,再差人去寻一只活物跟一些足以致命的砒霜来。”
似是有些不放心,她又叮嘱道:“此行需派遣两个官差相互监督,待到了药房买取砒霜之时,也要让坐堂大夫一路跟随而来,以免砒霜外露生了事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就见一道抱着猪骨的那名官差赶忙上前,将携带的猪骨分开放在两张白布之上。
许楚也不解释,直接提着工具箱行至一处,而后从工具箱底层取出一小罐药膏混入酽醋中。只是片刻后,她擦拭几根猪骨时候,就见那猪骨渐渐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待到这处结束后,她又取了一根干净的猪骨丢入冯仵作之前煮骨所用的锅中。须臾之后捞出,却见其上满是黑沉之色。
此时,众人皆能看到,那骨头已经全然黯淡无色,与那彭义光的骨头颜色毫无二样。
在场之人大多是一般百姓人家,时常会买些不值钱的大骨熬汤改善伙食,自然知道,一般烹煮根本不会让猪骨变得如此黑沉。
许楚见众人或是沉吟,或是啧啧称奇,便开口解释道:“在仵作之间常流传着一些隐秘手法,说起来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有些仵作为谋取私利而将死者身上伤痕遮掩,就会以茜草入酽醋中,抹去死者身上的伤痕。而也有一些仵作,为私心或是因记恨某人,而在验尸中添加一些药物使得尸体出现类似于中毒或是受伤的痕迹。其中有一种办法,就是在骨上涂抹一种贱草膏,使得骨头发黑,假作伤痕。我想,这就是为何冯仵作在以酽醋擦拭过死者骨骸后,原本白洁的骨头会有发黑之处吧。”
“除此之外,我虽知道煮骨验尸的方法。可那方法,实际上却只能辨别死者骨上的伤痕是生前所留还是死后造成的,却并不知原来煮骨也能验毒。”许楚一边说,一边取了捞骨的勺子在锅里翻找,“而且,对于煮骨后骨头暗沉发黑,也并非没有方法。若我猜得没错,冯仵作应该在锅里放了锡石或者锡块之类的东西吧。”
此时她并没有咄咄逼人,可一连串的话,却使得冯仵作满头大汗。而随着他强装镇定的否认,只听得哎呀一声,许楚已经捞出了一块锡片。
于是她不由得眯眼说道:“看样子,应该是锡制的锡壶上的碎片。”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看向了脸色煞白难看的冯仵作。
冯仵作自然咬着牙不肯开口,良久之后,他才冷哼一声说道:“什么锡片,我不知道,你休要胡言诡辩。”
此时都无需许楚再说什么,就见萧清朗已经扬声吩咐道:“查看冯仵作的验尸工具箱,翻找如许仵作手中一样的贱草膏。”
那官差并无二话,也不顾冯仵作的阻挠,直接将他身侧的工具箱拽下,略微翻看,就发现内侧果然藏有一个如胭脂盒大小的物件。待到打开,经由许楚辨认,果然是贱草膏无误。
在众人一片哗然之时,萧清朗已经向身后的官差吩咐了下,让人搜查冯仵作的住处,查找锡壶!
锡矿相对于金银矿来说,算得上常见的,所以就算寻常百姓家,也常会买锡壶或是锡烛台来用。一则常见,且外观精美,称得上物美价廉,二则相对于瓷壶跟木制铁质烛台来说,也更容易保存。
所以冯仵作家中,会有锡壶,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气氛就这般凝重了起来,直到被派去冯仵作家中的官差回禀道,在他家中果然发现了一尊被生生化开的七零八落满是坑洼的锡壶。显然,他是用什么东西切割了那物。
冯仵作脸色微微一僵,接着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却因为他满脸横肉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是害怕还是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