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竖起了两只耳朵,生怕错过宁端的回应。
“……好。”半晌,宁端才低低答道。
壮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在地上。这真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宁端?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腿折了?”宁端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壮汉顿时稳住下盘,老老实实低头,“没有!”
得,还是平时的宁大人。
壮汉偷偷擦了把冷汗。
席向晚第一次来这观音庙,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洞天,跟着宁端的脚步进到里面,顿时就看见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三个男人。
她细细地打量过去,发现两张都是生面孔,只有其中的一张脸,似乎令她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不是那么肯定。
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席向晚才想了起来。秦妈妈确实是有个亲生兄长,叫秦昊天,在街头替人做打手的营生,生得恶声恶气人高马大,私底下帮包氏干了不少坏事。
不过这人的面,席向晚还是第一次见到。秦昊天长得和秦妈妈五六分相似,她才会觉得面熟。
既然是秦妈妈的兄弟,想来也就和包氏脱不了干系,毕竟秦妈妈如今已经供认不讳、投入牢中,想来秦妈妈的兄弟大约是想要替她报仇?
席向晚转了转眼睛,抬头对宁端笑了笑,“那我……问他们几句话?”
宁端一瞬间的犹豫也没有,他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壮汉对一旁的兄弟们抹脖子瞪眼睛地示意他们收敛脸上过于惊恐的表情——不就是副都御使带了个又娇又软的姑娘来看嫌犯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得了宁端的同意,席向晚笑盈盈地上前两步,走到了秦昊天面前,“看你的面色,似乎认识我?”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认不认得都要好好看仔细的。”秦昊天生得凶神恶煞,见到席向晚过来,挤出一脸色眯眯的□□,“多看几眼,就跟多活几年一样,舒坦得很!”
壮汉这回学了乖,他都没敢看宁端的表情,一脚就踢在了秦昊天的背上,“嘴巴放干净点!”
秦昊天脸色一变,啐了一口不说话了。
席向晚却不以为意,她提了提裙摆蹲到这恶棍面前,笑靥如花,“我知道你是谁找来的,也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可惜……你没抓着。”
无论包氏是让秦昊天来抓了她之后想要干什么的,这阴谋已经夭折。
而席向晚如今,正好有最好、最方便的将这罪名翻转过来变得十倍严重的办法。只不过,那得要宁端点头才行得通。
于是席向晚掉过头朝宁端笑,“我可真问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两章时脑子里有个画面:阿晚笑眯眯地说咱们把这人活埋了吧,宁端在旁默不作声地接过壮汉递来的铲子低头就地挖起坑来……
不!宁端他逼格很高的!!
第31章
宁端凝视席向晚半晌,知道她二度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只管问。”
这就是许可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席向晚转回脸来,对秦昊天毫无心机地一笑,“包氏难道没有告诉你,今日这观音庙里面有什么人在吗?”
秦昊天皱了皱眉,唾骂道,“我们兄弟几个只是上山来想看看这只有娘们能进的观音庙长什么样子,哪晓得只看见一群臭烘烘的男人!”
席向晚站了起来,淡淡道,“照你刚才这么说,没人指使你今日上山,你只是来逛一逛,那为何特地驾了一辆只能坐一人的小马车,又带了草绳在身上?”
“马车旧了,怕在路上什么玩意儿掉了,就地用绳子一绑就能接着走了!”秦昊天随口胡诌道,“那马儿不也得用缰绳,我带了卷备用的,怎么,犯法?”
“自然不犯法。”席向晚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绕着三人转了一圈,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了个清,除了秦昊天外,另外两人现在已经吓得面色如土。
显然秦昊天才是此事的主谋,另两人不过是他手底下的喽啰罢了。
若是从那两人下手,恐怕很快就能令他们供认是受了包氏之令,为了绑她而来……可这家中嫡庶斗争时的手段和罪名,席明德是万万不会允许传出去的。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席向晚微微冷笑,绕了一圈后又回到秦昊天面前,“那麻袋呢?是用来装什么的?”
“装米!”秦昊天哼了一声,“家里米吃完了,下了山,我就准备去米铺扛一袋米回家,成不成?”
“可我见你……”席向晚打量着他,“也没有带钱。”
“我忘带了,问米铺赊账!”秦昊天又一次将席向晚的话堵了回去,有些不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也想从他嘴里套出真话来?
席向晚点点头,脸上仍然不慌不忙,“哪家米铺?”
秦昊天这回答得没先前那么快了,他压根没想到席向晚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梁记!”
“梁记的米贵得很,看来你手头余钱不少。”席向晚面无异状,又接着问,“梁记在汴京城内有三家铺子,你预备去的是哪一家?”
秦昊天哪里真的去过米铺?他平日里要么是到处打秋风,要么就是靠席府养着——包氏用他用得顺手,衣食住行上从不短缺,米都是直接派下人送到秦家,根本用不着秦家人自己去买。
他语塞了片刻,凶神恶煞地翻脸骂道,“哪家顺路就去哪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壮汉生怕秦昊天吓到席向晚,又在后头照着他后脑勺重重抽了一巴掌,“肃静!”
席向晚却是一点儿没被唬住。她在岭南那些年,吃人不眨眼的人见得多了去了,哪里会惧怕秦昊天这样扶不上墙的地痞流氓,“你的马车上,还放了今夜宵禁时出城的通行文书,是预备买完米之后送到外地去吗?”
“是又怎么……”秦昊天脱口而出了几个字,突然后悔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忘了方才随口扯谎时说的是自家的米不够用了!
“送去谁家?”席向晚笑了笑,继续追问,“我倒想认识一下那家缺米缺得非要今天晚上宵禁出城去送的人家。”
秦昊天这时已经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他飞快地转动着铜铃大的眼睛,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不,我刚才说错了,到米铺买了米后,我直接让米铺伙计送到我家,然后再出城去。”
“你打算去哪里?”席向晚慢条斯理地顺着秦昊天的话往下问。
人越是说谎,就越是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充之前的假话。在这样反复的谎言重叠之中,再疏密的人也会漏出破绽。而从再平常不过的谈话中获得这些一闪而过的破绽和漏洞,正是席向晚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秦昊天支吾着不想回答,壮汉没给他这机会,又是一巴掌呼了过来,“舌头被嚼了?”
“我……我去看远方亲戚。”秦昊天实在没辙,只能扯道,“有个亲戚病重……不是!许久未见了,我去探望他。”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宁端在旁突然道。
席向晚扭头看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不由得莞尔。
秦昊天倒是真的报了个人名和地名出来,一旁自有人记下去对证。
席向晚知道秦昊天必然是在说谎,但她也并不慌张,而是又心平气和地问道,“去你说的盐城,要大半天的路径,你身上一文钱也没带,是预备饿死在半路上?”
“我连夜赶路,到了亲戚家里就能吃东西了!”
“去看自家亲戚,还带着两个兄弟?”
“对对对!”
“你驾着马车,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马车里?”
“对……呃,不是,李四今日就要回家的!我只带王麻子一道去看我亲戚。”
“哦……”席向晚含笑看向脸上长满了麻子那人,“是他说的这样吗?”
王麻子瑟瑟发抖,连舌头都不听使唤起来,“不……不是……我今晚没打算和他一道出城!”
秦昊天大怒,“你说什么?!”
他突然扯这一嗓子,近在咫尺的席向晚耳朵都被他震得嗡嗡起来,赶紧后退了两步。
宁端冰冷的目光立刻刺在了秦昊天身上,后者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畏惧地望向宁端,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将身体缩了缩。
宁端深居简出,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论理秦昊天是不该认识他的,可偏巧他替包氏卖命,便从席家三爷席存学的口中听了那么一耳朵都察院和宁端的事情。
当年宁端刚奉皇命进入都察院才三日,就接连将三名朝中大员弹劾下马,每个都是证据确凿,各方势力再怎么盘旋也没把人救回来,皇帝大怒之下令宁端彻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株连斩了几百号人,都察院三字自那时候就带上了血色,文武百官心里只要有那么点腌臜,都恨不得绕着都察院走。
秦昊天也没想到,绑个小丫头的事情,居然栽到了都察院的手里。
都察院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宁端!
而且那宁端,居然还对席府的丫头言听计从,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