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管事处的刘妈妈。”她身旁的丫鬟小声禀报。
席向晚垂眼望着被王氏绷开夹在指间的部分,原本巧夺天工的刺绣上出现了两道并不太明显的破洞,大约手指粗细,本来看着也不太显眼,却好巧不巧地将两只绣娘们好不容易绣好的鸳鸯都给烧坏了。
这洞虽说不大不小,却也绝不可能是在验货的时候漏过去看不见的。
“把那刘妈妈给我关起来!”王氏唉声叹气,对刘妈妈恨得极,眼下惩罚她却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席向晚可怎么穿着这一身有了瑕疵的凤帔出门去啊!
“李妈妈,拿绣包赶紧替我补上吧。”席向晚却平静道,“你绣工好,一小会儿便能补个大概了,没人会细看的。”
“新娘子怎么会没人细看呢!”王氏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着,但动作仍旧很快地让人拿了绣包凳子过来让李妈妈赶工,看着她手中针线翻飞,气得跺脚,“这肯定是府中出了内鬼,否则好好收起的嫁衣怎么会在这关头出了漏子的!”
好死不死,偏偏将两只鸳鸯给毁了,这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王氏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个激灵,回忆起了宣武帝刚从天坛回来时,汴京城里漫布的传闻,“总不会是首辅大人他真是……”
“母亲想多了,这背后作祟的定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奸佞小人。”席向晚摇头道,“母亲不必担心,一会儿我自有办法叫别人不多看我的。”
“……却是坏了好兆头。”王氏仍有些愁眉不展,“要让我知道谁这么毒,要咒我女儿的姻缘,我一定叫他百倍奉还!”
“咒不了我的姻缘。”席向晚笑着安抚她,“时辰还早,赶得上的,宁端又不会掉头就走,母亲别急。”
王氏神情复杂地低头看向坐在圆凳上的席向晚,她已经全部装扮好了,比平日里还要艳丽出四五分,好似眼波流转之间都有星光自愿溺毙在她眸底似的,一身红中镶金的凤帔映得她的面色比往日里还要红润几分。
她家姑娘这般出色,又嫁得那样年少有为的少年郎,自然多的是小人嫉妒作祟。
席向晚见王氏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便笑着朝她伸手,“临走前,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王氏叹着气握住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将昨夜里已经说过一次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好像好将这些夫妻之间相处的经验都刻到席向晚脑子里去似的。
席向晚没有一丝不耐烦地听着,眉眼带笑,神情十分柔和,霞冠上的明珠随着她偶尔轻轻偏头的动作一道颤抖,耀得人睁不开眼。
李妈妈补那绣花用了多久,王氏就唠叨了多久,等李妈妈说“好了”之后,王氏才轻轻叹着气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席向晚,“还有这个。”
席向晚垂眼一眼便知道大约是春-宫图,她毕竟也是当过母亲的人了,拿着这个并不觉得害羞,只笑道,“知道了。”
“知道什么,自己的大日子,竟一点也不慌张。”王氏嗔怪道。
席向晚回忆起几日前脸红心跳脚步虚浮的自己,如今却一点也不觉得紧张,想到宁端此时或许已经在外头等着她了,便心中没由来地安定,好像昨夜里那一晚酣睡一样。
王氏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席向晚的凤帔,乍一看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大约是她知道那处有问题,便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看着看着又皱起了眉。
席向晚无奈地将手中图册交给碧兰收起,自己则拉起王氏的手,道,“母亲陪我走到院子门口吧。”
王氏也知道时辰耽搁不得,和李妈妈一左一右将席向晚扶了起来,往外慢慢走去,生怕席向晚脚下一个不当心磕了绊了。
刚到院子里,席向晚便瞧见了在院门口等得十分焦急的父亲和两位兄长,不由得抿唇一笑。
席元清赞叹地端详着自家幺妹,小声对席元坤道,“你说咱们家妹子,这天下想嫁谁都是成的,偏偏是宁端,嘿。”
席元坤面带微笑,“当下是没几个比他更适合阿晚的夫婿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难能可贵的是,阿晚也喜欢。”
席元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席向晚时又眉开眼笑,“谁家的姑娘这么妩媚动人?”
“也祝二哥好事速来。”席向晚笑道。
听她话里有话,席元清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放心,马上你就有二嫂了!”
席元坤强行伸手将这个硬撑脸面的推到了后头去,他面色柔和地望着席向晚,轻声道,“我们永远是你的家里人。”
席元清在后头大声哼哼,“我来背阿晚出去。”
席向晚讶异,“不必这么……”
“你这身哪里好走。”席元清哼哼唧唧地说,“再说了,还能让咱老三这根僵苗苗背你走这么远不成。”他伸手轻轻扶了席向晚头顶的霞冠,声音放轻了下来,“也就这一回了,让哥哥过过瘾吧。”
席向晚便不再说什么,乖巧地任席元清将自己背了起来,便沿着路往外走去。
新娘离开娘家之前,是要先向父母亲告别的,自然是先去前厅。
席元衡早将宁端引到了祠堂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端说话,正纳闷他怎么今日也跟平日里一样惜字如金,就看见宁端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连鼻息都放轻了。
席元衡若有所感地向外望去,果然已经远远能见到席元清背着一身嫁衣的席向晚走了过来。
第201章
席向晚这会儿已经盖了盖头, 视线只能瞥见自己周围一小块儿的地方, 突地听见席元清调侃地笑了一声, 便搂着兄长的脖子小声问他,“笑什么?”
“我笑他竟然也会紧张。”席元清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席向晚的耳朵里。
“宁端?”席向晚自然猜到他说的是谁,顿了顿便辩解道, “娶亲之日, 若是二哥自己, 届时难道不紧张?”
席元清又哼哼着不说话了。
席向晚却有些心痒, “他怎么紧张了?”
“他的眼睛都要掉在你身上了。”席元清懒洋洋道, “阿晚,你可别一激动就自己将盖头给掀了。”
“我才不会。”席向晚嘟哝道。
这么说着,她的视线却频频往地上扫去。
直到祠堂门口的三级台阶出现在席向晚的面前,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弯了起来。
席元清背着席向晚稳稳地上了台阶, 接着便将她放了下来。
席向晚的眼角余光立刻瞥见身旁靠过来的红袍一角,便知道那一定是宁端。这人平日里也是一身红衣,喜服于他的区别倒不是太大。
席存林和王氏已经先一步进了祠堂里坐着, 翠羽和李妈妈则是赶紧进里头准备要奉给两位的茶。
席向晚由席元清扶着小心地走进了前厅,随着他一同停下,视线往脚边一瞥, 仍然能见到宁端的袍角,却没听见这人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或许是头上的盖头遮挡视线令人觉得语法不安,席向晚这时尤为想要与宁端小小交流一番,可又不能在家人和下人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只好安安静静地跪下接了茶。
接着, 她身边的宁端竟也跟着跪了下来,席向晚清晰地听见席存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惊愕的抽气,显然先前并不以为宁端真会朝自己跪下。
最后还是王氏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从席向晚手中接过茶,用手肘暗中捅了一记席存林才让他回过神来。
该说的话,在云辉院里的时候王氏已经都和席向晚说了,如今看着她和宁端跪在一块儿,眼底有些酸涩,强自将泪意压了下去,哽咽道,“你好好的,啊。”
席向晚从盖头底下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起身,被宁端伸手从旁稳稳地扶住了手臂。
她抿着笑站直后,宁端便很快将手放开了。
接着,席府的兄弟里换了席元衡上前来背席向晚,他体格比席元清还要壮,背起席向晚时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成亲之后你可得多吃点,老这么轻飘飘的可不行,怎么生孩子?”
趴在他背上正要伸手去搂他脖子的席向晚立刻改动作拧了他一把,轻斥道,“说什么呢。”
席元衡掂了掂背上轻若无物的幺妹,又侧脸看了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宁端,也学着席元清的模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大步往外走去。
迎亲的队伍仍旧等在门口,见到一行人走出来时,便将花轿让到了最前方。
席元衡只觉得从前厅到垂花门前的距离原来竟这么短,他才走了几步路,自家的妹子就要嫁出去了,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宁端回头看了看他,虽自己没有这般手足,但也能理解席元衡的不解,脚步不缓,只道,“我会照顾好她。”
“你最好是。”席元衡的声音极轻,他也不想让这段威胁被外头的人听见,“否则闯进你府中我也将会阿晚带回来的。”
席向晚搂着自家大哥的脖子听他护短,莞尔笑了起来。
她已经能听见外头的人声,想必离席府的正门也已经不远,果然不多久席元衡和宁端都停了下来,席元衡拍了拍席向晚的手臂,道,“到门口了,我放你下来,自己过门槛,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