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沉默了稍许,才开口道,“樊家。”
席向晚神情顿时一凛,她侧脸看向宁端,“你去过姚家了?姚老先生辨认出我给你那玉印盖出来的章是什么寓意了吗?”
“不是。”宁端安抚道,“是岭南传来的消息。”
席向晚不用去算日期就道,“樊子期最多刚到苕溪,他不可能已经回了岭南。”
樊子期逃命的速度只有越来越慢,绝不可能会越来越快的。
“樊旭海让人送来的信中……”宁端说到一半,顿了顿,突然转换了话题,他垂眼盯着席向晚道,“明日一切都会如期举行,你我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席向晚颔首,“我知道,我也不后悔。”
“那时是因为樊子期让人散布我的谣言你才——”宁端咬了咬牙,私心几乎像是毒草一样在他胸膛里疯涨,“但明日就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知道。”席向晚复又道,“别忘了,我可是哭着才让你同意娶我的。”这话说出来好似她多没人要似的。
“……”宁端沉默着轻轻抚了一下席向晚的后脑勺,“所以我不敢再跑了。”
“明日一切都会顺利的。”席向晚将手从大氅里摸索着伸出来一只,正好勾住宁端的手指,“樊旭海说了什么令你这般担心?”
“他要宣武帝叫停你我的成亲。”宁端说这话时面色如常,连握着席向晚的手都不敢多施加一分力气,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动摇来。
席向晚闻言却是轻轻冷笑,“樊家果然是想要那东西,或许是觉得我的嫁妆一旦进了宁府的门里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宁端察言观色,试探道,“但这……”
席向晚脸上神情跟变脸似的换成了笑容,她甜甜地问,“宁端,你想看我现在再哭一场给你看吗?”
宁端没了辙。席向晚本就是他的软肋,而如今她知道了对付他的武器,紧要关头用起来自然是一点也没有负担的。“别,眼睛哭肿了,明日不好交代。”
“那就好。”席向晚满意地点点头,她用自己的手指虚虚勾着宁端的,略显幼稚地前后晃了两下手臂,而后突然道,“你不会心中还觉得,我嫁给你是为了——”
宁端指间突然毫无预警地一紧,绞得席向晚的指节都有些痛了。他反应迅速地松开手,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地往后退开了一步。
接着,他在席向晚的注视下转身便一头重新扎入了夜色当中,连自己的大氅都没拿走。
这实在有些夸张的态度令被留在了原地的席向晚皱了皱眉。
她知道在宁端的患得患失上,自己也是要分担两分责任的。她大可以对宁端吐露自己的心意,好叫他不要总觉得自己愧对委屈了她,可却迟迟没有开这个口。
一来,席向晚没有忘记宁端背后还有一次致命杀机尚且没有度过,等此事也尘埃落定,席向晚才能放心地将自己心中的话都说出来。
二来,尽管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宁端喜欢她,可宁端自己却咬紧了牙根不开口,让席向晚又好气又好笑。
宁端就好像用自己的全部在拼命地向席向晚表示着自己绝不会利用愧疚之词来将她束缚,好似说一句“喜欢”反倒是让席向晚为难似的,这守口如瓶的态度实在是惹人心怜的同时……又叫席向晚有些不服。
她想过,若是宁端真开口对她袒露心意,那一刻,她或许也会忍不住打乱自己的计划,提早和他心意相通。
可左等右等,宁端好似铁了心要憋死他自己,席向晚自己尚未察觉,心中却是有些和他杠上了。
她在月夜里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的都是“宁端这会儿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最后还是翠羽探头轻声唤了她,才转头回了屋子里。
翠羽立刻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手炉塞到席向晚怀里,“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席向晚抱着手炉轻哼一声,“刚来就走了。”她说完便缓步回了内屋,后头翠羽一脸茫然。
这是吵架了?再一日不到就是夫妻的两个人了,择了这个半夜三更的功夫吵架?
虽然席向晚是气哼哼地回了床上,但怪异的是她将手炉往旁边一放,眼睛合上没多久,睡意居然就沉沉来袭,让她很快便陷入了安眠乡当中。
第二日果然是天刚蒙蒙亮,王氏就起了身,将席向晚也一道喊了起来。
今日对王氏来说也是大日子,她盯着席向晚也坐起来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换衣服打扮,席向晚坐在床沿边上打了个哈欠,道,“翠羽,我昨天好似梦见宁端了。”
翠羽正要伺候她换衣服,随口道,“姑娘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那日他站在月色里,当着宣武帝的面对我说,他要解除和我的婚约。”席向晚面无表情。
翠羽手一抖,“姑娘怎么梦见这种无稽之事?大人既然已经被您说服,便不会再改变想法的。”
“他最好是。”席向晚轻哼,站起身来往内屋里头走去,“热水备好了?”
“就在里头呢姑娘,仔细烫!”翠羽赶紧去拿沐浴要用的东西,等她进去时,席向晚已经在浴桶里头坐着了。
席向晚对着水面端详了自己一会儿,拧着眉道,“翠羽,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个冤大头?”
翠羽:“……”她思索片刻,才谨慎道,“姑娘自然不是冤大头。”
“那为什么宁端总觉得我是吃亏的那个?”席向晚又问。
翠羽:“……”她解释不了,只好僵硬地转移话题,“姑娘,花瓣再来一些?”
*
席府里头如今已经装饰成了低调的红色,虽是皇帝别开一面恩准的喜事,但毕竟永惠帝走了才三个月,一切还是从简的好。
即便如此,人人脸上也都是喜气洋洋,来回穿梭之间忙着自己的事,条条有序毫不紊乱。
席存林已经换好了一身新作的衣裳站在云辉院门口,他站了一会儿,又坐立不安地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又站住,看起来一幅十分焦躁的样子。
席元衡不由得笑了起来,“父亲别急,时辰还早。”
“我知道。”席存林喃喃自语地念叨,“我知道……可这也太不紧不慢了!”
席元清无奈,“父亲,阿晚要是去得太早,宁端还没来,她得在门口喝西北风。”
席元坤也跟着劝,“是啊,阿晚的身子咱们都清楚,还是等宁大人来了之后请他在外头多等一会儿吧。”
席存林其实也觉得很有道理,但他义正言辞地训斥三个儿子,“误了吉时可是大事!”
席家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于是都不再劝他了。
席元衡转而道,“我去外头看看迎亲的来了没。”他说完,掀起袍子飞快地就奔了出去,两个兄弟竟谁也没能拦住他。
才跑出没多远,席元衡迎面碰上了匆匆跑来的管家,管家一脸喜色,招呼道,“大少爷,首辅大人带人迎亲来啦!”
席元衡站住脚步扭头看去,席存林显然已经听见了,他表情更为焦急地探头往云辉院里看了一眼,又回头对席元衡一个劲地摆手:快去快去!
席元衡会意,携着管家往前头跑去,预备替还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的席向晚再拖一会儿时间。
宁端都在门口了,席府却没个正经的主子去迎接,总归是不好的。
宁端自己倒是不在意,他穿着一身与平日里同色的喜服骑在马上,静静地等待在席府的门口,身后跟着的一帮均是都察院里的官员与官兵,两列一百人,面色冷凝身着盔甲,看起来不像是迎亲,倒像是抢亲的。
就算是王虎,此时在百姓们的目光下也觉得这番作为有些高调,他小心地捅了捅身旁钱伯仲的腰眼,小声道,“这番真不会太过高调?”
“不会!”钱伯仲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咱们这是给大人长脸呢!”
王虎半信半疑地坐正身体,在丝竹吹打声中抬眼看了看席府的门口,微微皱眉,又不放心地往钱伯仲那头歪了过去,“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
钱伯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王虎将要打开的乌鸦嘴,抹脖子瞪眼把他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你想……”死这个字到底是没赶说出来,只对他又做了个脑袋落地的手势,才让王虎悻悻地安静了下来。
彪形大汉有点委屈地小声嘟囔,“我这不是担心么……”
钱伯仲白他一眼:看看大人多淡定,在马上连气息都没变过一瞬,怎么你就不行?
他们俩不知道,但前头背脊挺直面色冷淡的宁端其实心中几近一片空白,他几乎都要忘记接下来的流程步骤是什么了。
席元衡到门口时见到的便是冷着一张脸的宁端,立刻上前哈哈笑着招呼了两句,又瞄了一眼时辰,松口气:吉时还早,也是宁端到早了。
不说席府的门口,云辉院里也颇有些乱象,席向晚坐在凳子上,看王氏对着凤帔上的一点小瑕疵大发雷霆。
“明明是前几天再三检查过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漏子!”她捧着席向晚的嫁衣,简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谁负责看管这些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