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姐成亲
说到这,王易安从枕边拿起素白手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盖在自己脸上。
这手帕,是她从谢武甫那抢过来,洗干净好好收起来的那条。
宋致然背对着她,正等着听她“不开心”的后续,王易安却突然噤声,没再说话了。
回过头只见,一张普通的手帕覆在她脸上,把她的五官都遮盖住。
窗外日头正高,炎热的天气致使外面空无一人,有蝉不间歇的嘶鸣,明明是那般喧嚣,两人却同时觉得心头泛起凉意。
怅惘的情绪蔓延,宋致然看看仰面躺着的王易安,心绪愁结,也开始变得低落起来。
同是手帕盖在脸上这一情景,让他想起了两年前在明志书院,遇见的那个人。
他懂那种被心底思念折磨得死去活来,却不得解脱的痛苦,哪怕跨越千山万水也非得见到。
他清楚王易安此刻的执念,一如两年前的自己。
“王易安,你既然那么想去见谢武甫就回家去,不要在这伤春悲秋使小性子,连带着我心情也不好了。”
“我也想,可今早收拾包袱被小米抓了个正形,她和陈遥不准我走。”
“你欠缺一个正当理由。”
“我从不否认,我是缺一个正当理由,可爹让我专心念书,其他啥也不要想。”
“但若是你二姐成亲,你这个做弟弟的,没道理不去观礼吧?”
“啥?我二姐成亲?”
果真,王易安一去质问小米,质问小米二姐要成亲,为啥不告诉她,小米就嘟嘟囔囔,没有了平常说话的干净利索劲,全身上下都在心虚。
“我要马上回家,赶去参加二姐的成亲礼。”
“公子,可老爷说了……”
“我唯一的二姐要出嫁,我作为家里的弟弟不去送亲,那多让人家笑话?他们只当我王家没人,以后对我二姐随意谩骂,这后果你承担得起?我们王家的人走哪都要风风光光,我是决计不会让我二姐受一点儿欺负的。”
“可老爷……”
小米腹诽:就二小姐那性格,一言不合就要飞起一脚,谁敢对她随意谩骂?谁敢欺负她?
公子要找个借口也找个恰如其分的喽,干嘛敷衍得这么明显?
这让她很为难的嘞。
“小米,你若再多言,我就把你许配给陈遥。”
小米瞪大眼睛,片刻后正色道:“好的,公子,我立马收拾,让陈遥下山去准备马车。”
开玩笑,嫁给陈遥那个闷葫芦,她岂不是距离人生正途越来越远了?跟他在一起,就好比旁边站了个冰冷的僵尸,天天摆一张死人脸也就算了,一月下来,竟连十句话都没有,更别提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压根没有别的表情。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是个活人,今后日子仍旧会色彩斑斓,跟陈遥那从头到尾都很灰暗,都很无趣,都很乏味的人生才不一样。
同山长请了假,嘱托江余多担待,小米把所有后续麻烦都扼杀在摇篮里,该塞钱的都塞了,该动之以情的都动之以情了,这才无可奈何地又踏上了遥远颠簸的路程。
马车紧赶慢赶,王易安路上不知道挥霍了多少银两,这才勉强在成亲礼前一天的傍晚赶到。
她风尘仆仆地进府,无视看门奴仆的惊讶,在二姐闺房外的院子里见到了她娘、她爹、她大姐,她二姐。
彼时几个人正欢欢喜喜地谈笑,她娘还拿出大红嫁衣比划,几个人都笼罩在喜悦和幸福的氛围里。
他们在家里过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就留她一个人在鸟不拉屎的鹿山书院过苦日子!
瞧瞧,还一见到她脸色都变了。
王易安心里委屈,上前就是带着哭腔的责备:“二姐要成亲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不是去了鹿山书院,就不是王家的人了?”
最先是她爹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乖、乖女儿,你怎么回来了?”
大姐王兰蕴掏出做工精美的刺绣丝帕,温柔地捏住她下巴给她擦泪:“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总是哭鼻子,你让外人怎么看你?”
二姐王兰芷把嫁衣丢给娘亲,黑着脸就要过来踢她:“小屁孩,不懂事,爹娘体恤你山高路远,不便回家,才不让你知道,你却好,直接回来了,书院学业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落下的一月两月课程,够多少成绩差的人逆袭了!”
她娘赶紧扯住二姐,语重心长道:“兰芷,你明日就要嫁做人妇了,还不收敛你这脾性,难得遇见个不嫌弃你粗鲁的,难道你想嫁过去一天,就被退回来?”
“娘,你都说他不嫌弃我,我就是再凶,他也是默默受着,怎么会退我回来?你就不要瞎担心了,相反,我觉得他还乐在其中呢……”
想到这,二姐王兰芷绽出甜蜜笑颜,周遭浮起恋爱的酸臭味。
王易安的二姐小时也算温温柔柔,可某一天摔了筋斗后,醒来就说自己从小梦想就是做个侠女,现如今终于有地方可以施展抱负了!
那个开心得,从早到晚往外溜,去寻访武功高强之人做师父,到最后武功没学到多少,人却变得很有江湖习气,动不动就“来一斤白酒,两斤黄牛肉”,“呔,妖精,吃俺老孙一棒”、“龟儿子,老子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
说完这些话,基本上每次都是竖着出门,横着被抬回来。家里人只道她中邪,可管了几次管不住,就随她了,反正王家向来被人赞不拘格套,行事随心,在外头,也没人说三道四。
只不过为了她的人身安全,还是给安排了个侍卫。
从此,王兰芷越走越远,把普天之下的皇土都走了个遍。
一月前,王兰芷前脚刚回府,后脚就有人来提亲,那人是朝中的白衣太傅,为人儒雅,相貌清俊,书卷气很浓。
众人想想还在院子里大刀阔斧,练功练得一身臭汗的王兰芷竟然会得太傅的青眼相加,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比母猪会上树还要不可思议。
去问王兰芷意见的时候,一向没皮没脸的她娇羞一笑,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挑定良辰吉日,便在明日成亲。
怕王易安又心生不满,说他们不把她当王家人云云,她娘耐着性子做了许多菜,为王易安接风洗尘。
饭桌上,一家人和乐融融,谈天说地,挺愉快的,除却一件事,那就是王易安在明日观完礼后,必须启程回书院,她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王易安假意答应,吃完饭便想溜出府去看谢武甫,却被二姐王兰芷拉去房里,让她试试嫁衣,好不容易搞定,又被大姐拉去整理账本,看着外面明月高悬,大姐在昏黄烛光下的认真专注,王易安决定暂时放弃去找谢武甫,先把账册理顺。
不知道明日谢武甫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竟出现在他面前时,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王易安嘴唇抿起,勾出个笑,精神抖擞地换了另外一本账册。
第30章 再见武甫
府上随处可见喜庆的红, 王易安和两个姐姐、娘亲都待在二姐闺房里。
二姐着一身大红嫁衣,坐在明亮的镜子前, 娘亲慎重地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梳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
二姐王兰芷被念得不耐烦,正准备说“意思意思下就行,差不多得了”, 却听到偶有低泣声,抬眼一看,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她娘亲模糊的泪眼。
她大脑无法运转, 今天不是喜庆的日子吗,她娘为什么要哭?
“兰芷, 从今日你踏出府门这刻起, 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从小就爱折腾, 我和你爹操碎了心,今时不同往日,往后就轮不上我们操心了, 该操心的是姑爷,你若是体恤他上朝劳累,就少惹点事。往日你姑娘家的时候老往外跑, 心高志远,无多余心思惦记家里,爹娘都没有丝毫的责怪,只盼你年末时能回家和你姊妹吃顿团圆饭便足矣……”
三个人听了这话,心生感触,这才体会到离愁别绪。
外面锣鼓喧阗,还伴随着震响不断的鞭炮声,同时有奴仆进来急急忙忙地敲门,在外喊道:“来了来了!”
兰芷看她娘嘴唇阖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媒婆催得紧,大红的盖头落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鞭炮声中新娘子被推上了花轿。
新郎官坐在高头大马上,不急不慌,可目光却跟随者新娘子上上下下,可见非一般的情深。
王易安看她姐夫,这就是传说中的文雅太傅,不禁深以为然。
果真是清儒,大红礼服衬得他黑发如漆,肌肤似雪。
不过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还敢娶剽悍的二姐,王易安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很快,媒婆挥舞着手帕在前面带路,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花轿紧跟在后,小厮抬着聘礼……向天撒铜钱讨个吉利,百姓围观抢夺,一行人占据了街头街尾,在鞭炮震响中回了太傅府。
紧接着就是拜堂成亲,这场婚宴,皇上偕同皇后谢婉青也来了。
当今皇上不过四十,不重礼,很开明,便和各大臣同桌吃席。王易安便被分配和几个同龄世家子弟吃饭,大姐和娘亲被安排在女眷亲属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