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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番外完结 (须弥普普)


  李劲一直没有说亲,本来以为顺利的话,也许一两场,最多三四场,自家便能高中进士,到时入得京中,被哪一位贵人榜下捉婿了,登时得力的岳家有了,如花似玉的夫人有了,青云之路自然也有了。
  然而世事难料。
  自己的脑子,自己清楚。
  他年轻时有多少自信满满,年过四十之后,就有多少惴惴不安。
  往日背上三四十遍,就能熟记于心的经注,一过了四十,就是背上三四百遍,也始终模模糊糊,像是心上被糊了一层细纱,迷迷蒙蒙的,再不复往日通透。
  几年前,他爹娘一年之中先后过世,叫他似是当头被打了一棒。
  自家已经年近四十了,再这般苦苦耗下去,中了还好,若是中不了,难道叫李家的血脉,便自自己手上断绝了?
  他只得厚颜求了家中伯母,为自己说了一桩亲。
  年近四十,身无功名,家中产业已被开销得七七八八,这般条件,自然说不到什么好亲。
  幸而新妇虽然不过是个农家出身,倒也长相周正,性子温柔,打点家务,绣花种地,样样来得,见他日日在家埋头苦读,不事生产,并无半丝埋怨,更重要的是,成亲一年,便给他生了一个小子。
  拖家带口,有了后,李劲自然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是再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然而他读了这些年书,连个出身都没有,也无一技之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咬了咬牙,打算再给自家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回下场,再无后续,便另辟他路,至少不能让一家子饿肚子,更不能只指望妻子做工补贴家用。
  便是此时,延州城复的消息传来,没过多久,他便从路过的商队口中得知,延州发了招贤令。
  边城新复,自然要招徕人才,只要去了,半年之后,便能拿该地户籍。
  李劲先还未想到,与同窗谈起,对方却半开玩笑说了一句,道:“延州城地又偏,文气又薄,得了杨平章过去,又许诺户籍,若是明年请开恩科,怕是能取上许多人,比起咱们在简州这般辛辛苦苦读书,还是人家好——可惜那一处太乱,战火不休的,有得命去,未必有得命回,不然我倒是想去考一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多少人日日夜夜挑灯苦读,便是为了那一个进士身份!
  延州地偏,又是才复,得了杨平章在那处坐镇,他亲自向朝中请开恩科,取的名额肯定会比往年多。
  那一处文气本弱,名额一多,机会便多。
  自家在简州中不了,难道在延州也中不了?
  如果在延州还是中不了,那便当真要另寻一条出路了!
  趁着此时人人都怕战事,富贵险中求!
  拿定了主意,李劲便变卖家产,果然带着妻子同才三岁的儿子来了延州。
  他在城内赁了一处屋子,在里边埋头苦读,妻子则是一面照顾儿子,一面绣些荷包、手帕,种了点菜地来补贴家用。
  这一回他孤注一掷,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了延州应考,心中期望与紧张,可想而知。
  前二日还好,他自觉答得并不差,可最后一场,一见到那策问的题目,他便懵了。
  “……城复一载,多有烟火盗贼、流民荒地……”
  “……以所闻见而言之……”
  竟是向士子询事,考查一州一城的详细治理方法。
  发解试由各州各自出题,一般主考官不是录事参军,便是通判,不同州府所考的内容往往天差地别。
  可李劲考了数十年,也收集过其余州府的发解试题,少有见到这种题目。
  比如简州的发解试中,一般都是引经据典,抽取某一段文义,让士子引而论之。
  来到延州之后,他也特意打听过,把往年延州城的发解试题都拿来研考了一回,只觉得同简州相差仿佛,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谁又能料到,这一年的会考得这般偏门,这般细致?!
  如果只是考治理之法,那就好写,总而概之,再分列几个论点,套用几个圣人言,又借几个名臣的典故,结尾升华一回,细细琢磨了文笔,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这便妥了!
  可题目之中列得这般细,“烟火盗贼、流民荒地……”竟要考生一一对应,给出确切应对之法!
  这要怎么写??


第208章 解试(中)
  防火防盗,除却教化民众,使其多羞耻之心,知道德,多谨慎,多巡视,难道还有其余办法?
  若是知道好法子,大晋又怎的会有如此之多的烟火之事层出不穷,禁之不绝?!
  还有流民荒地。
  流民难治,世人皆知,荒地难理,众所共睹,遇上这些个难题,便是那等名臣良相,都要为之头疼。
  能有那本事,他便不坐在这考院之中答卷,而是站在崇政殿中同天子一齐论政了!
  这当真只是一州发解试中的策问题吗?!
  然而既是出了这题目,便是再觉得奇葩,也不能不作答。
  李劲瞪着眼睛,等好容易恍过神来,已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他看那题目,顺读一遍,倒读一遍,通读一遍,细读一遍,读来读去,脑子里还是空荡荡的,只得胡掰了又乱掰,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把能想到的都写了,又细细整理了一番文笔——抬头一看,日头都落到一半了,慌忙把文书誊抄一遍,只抄到一半,外头锣声便响了起来,早有人来硬邦邦地收卷。
  写到后头,李劲的手都抖了,可惜还是没有抄完,后来收卷的来抢卷子,他怕撕了自家的答卷,只得哭着看着那人把卷子给缴走了。
  下了这样多回场,到得后头,几乎是一场不如一场,今次居然连策问都未能答完,这叫他有何脸面回家,又如何面对下半辈子。
  发解试三场三日,全考下来,早已累得人要脱一层皮,况且最后一场又遭了这等噩事,他满脸是泪,硬顶着一口气出了考场,才靠在树上,就觉得自家浑浑噩噩,头通脚软,恨不得此刻天塌下来,把自己砸死,便不用再去想事情。
  他昂着头,眼睛睁着,却是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了,眼泪鼻涕更是一齐往下流,一刹那间,似乎有片刻功夫,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劲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体随着什么东西的行进而微微颠簸着,身下似乎有什么软软的垫子,额头则是搭了一条湿巾,凉凉的,十分舒服。
  他睁开眼睛,头上是矮矮的车盖,左边是一方小桌,上头放了茶壶、茶杯,恰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叫他看不到另一边有什么,下头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外头更是听到稀稀落落的叫卖。
  有人喊:“收摊了,五文便宜卖!”
  原来自家果然没有死。
  原来过了这样久,竟还没有到宵禁……
  一时之间,李劲说不上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刚想说话,可声音好像刚好被一口痰堵住,没有发出来。不过他此时五感已回,只听得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子声音听不出年龄,女子却是不大,声音清泠,最多十来岁的样子,貌似正在讨论这一回的策问!
  不由自主地,李劲便把自己将将离席的背重新靠了回去,装起睡来。
  那一个男子道:“策问问的烟火盗贼、流民荒地,询治理之道,听说今次锁院锁了好几个,也不晓得谁出的策问题,问得又细,又只给五页纸,真要展开写一写,都填不下。”
  语气十分从容。
  一瞬间,李劲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都喘不过来!
  什么叫只给五页纸?!他只写了三页,就无从话起了!
  还没给他缓过来,就听那一个十多岁的女子道:“烟火盗贼、流民荒地?听起来倒像是郑通判的手笔,他性子是这种爱另辟蹊径,好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又问,“引题是什么?”
  那男子把引题说了。
  引题不长,却也不短,足有二三百字,此刻叫李劲说来,恐怕都只记得大概,许多细处早忘了,那男子却是复述得清清楚楚。
  莫名的,李劲就觉得这男子口中说的便是那考卷中所印的,怕是连语助词都没有错漏。
  过目……不忘吗?
  李劲心中有些别扭。
  三十年前,他也是脑聪心灵,二三百字的引题,读上三十遍,虽然不能说分毫不差地复述,却也能还原得七七八八。
  他还在对比这自家与那男子的记忆力,不妨却听得那女子又道:“流民荒地还罢,这烟火盗贼,难道不是考官想要听你们夸一夸城中坐镇的那一位吗?”
  她语调轻松,还带着笑意,叫人听了十分舒服,只想听她多说几句。
  幸而没有叫他等多久,那女子便又继续道:“烟火自上一回顾……在衙门中被闹成那样,街口又行刑了一位,虽然仍有七起八伏,比起去年下半载,却是少了大半,再那盗贼,上元夜张璧丢了一遭,张提举同他家大公子,带着近千兵卒,把延州城都翻了一遍,虽然没找出儿子,倒是抓了不少拐子,也救了许多小儿,算是歪打正着,使得风气为之一肃了。”她顿一顿,又道,“按郑通判往日行事,这几桩不提出来说一说,叫大家好生夸一回,他是不得开心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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