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劲得扎了一回针,果然已经好了大半,连忙谢过大夫。
才出了里屋,他忙转头又对顾延章行了一记大礼,郑重道:“多谢尊驾仗义相救,不然我此时尚不知落入何等境地。”又道,“在下姓李,名劲,原是简州人,去岁才迁到延州,不知恩公是何姓名?
那男子拱一拱手,回了一礼,道:“恩公不敢当,小子姓顾,名延章,原是延州人,唤我顾五便可。”又问,“李兄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你家住在何处,我叫人送你回去罢。”
李劲看一回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道:“我家就在那一处,走回去不过片刻,却是不消辛劳了。”
一时早有药童提了几包药进来。
李劲接过药,想要掏钱付账,那药童却指着一旁架着李劲下马车的小厮道:“这位已是付了。”
他忙转过头,把腰下吊着的布袋掏啊掏,口中忙道:“这如何使得!”
却见那男子道:“不值什么,相逢即是有缘,并无救不救的,也无施恩一说,只是顺手而为,大丈夫不拘小节,李兄莫要放在心上。”
李劲连忙摇头,道:“救命之恩,何能言轻!”
他一面说,一面手忙脚乱地掏钱袋。
只是一个布袋里确实又没装几个钱,倒了半日,不过得倒出小半吊并几个散碎铜板。
一时李劲手里拿着那小半吊铜钱,有些尴尬。
其实说钱着实丢人,可若是连钱都给不出来,便更丢人了。
那顾延章却是恍若不见一般,只道:“李兄太过客气了,同为士子,诸子席下听学,不用这般!”又道,“实是想得多,权且先把此事记下,将来有缘自会再见。”
李劲又哪里好意思!
他忙道:“前边就是我家,不若进去坐坐,也吃一回饭,贱内做得一手好菜,只当是稍作答谢,却也是必要的!”
对方只摆摆手,笑道:“却是不必了,此刻已近宵禁,今日解试才毕,家中也有诸多事务要打理,将来有缘自会相见。”说着拱一拱手,果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劲两条软腿,哪里追得上,又是一副哑嗓,更是害怕有辱斯文,不好当众大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顾五带着一名小厮走得远了。
他提着药,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心中有些神往,又有些难过,等得慢吞吞回了家,才转进巷子,便见家中门户大开,妻子抱着儿子坐在门口,见他回了,欢喜地迎了上来。
李劲鼻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此时榜未放,他虽知道自家八成是不中了,却也怀揣着半分的侥幸。
延州文气甚弱,州学之中全是同窗,已是此地顶尖的学子,诸人的文才,他都是见过的,他们半斤八两,泰半都比不过他,万一走了运道,当真让自己中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若是没中,此时提早把不好的结果说出来,不过叫妻子同自己一并伤心而已。
不如叫她高兴两天。
可惜方才仓促,也未来得及问那顾延章是什么出身。
只怕这等人多来几个,自家得中的可能,又更要低上几分了。
他擦一把鼻涕,把眼泪一收,上前几步,笑着对妻子道:“考完了,考得不错!”
且说李劲回到家中,一面心浮气躁,一时觉得自家许是能过,一时又觉得自家定是过不了,他吃不好,睡不好,枕边的妻子又如何会不知道。
只她晓得自家这个丈夫心结已深,是解不开的,便也只得装作不知,每日欢欢喜喜过日子而已。
李劲过了一日,想起马车之中那女子说的话,咬着牙又顶着精神起来温书。
若是当真过了发解试,将来省试,果然没甚功夫看书。
其余州县都是**月解试,最多十月,偏这延州乃是恩科,考得甚晚,等到成绩出来,走得慢的,恐怕都要赶不到京城,只有抓紧这红榜贴出前的十来日功夫,好生把书看一回。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看了许多天的书,便如同没有看一般,又是盼着红榜早些贴出,又是想要红榜还是不要贴出,终于等到这一日,州学中的同窗特来家中寻他,道:“李兄,今日放榜!你竟还在此看书,好生养气功夫!”又道,“还不快走!去得慢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果然拉着他去了州衙。
越靠近放榜处,行人便越多,离等榜下尚有数十丈,却已经几乎是人头攒动,全无立锥之地。
李劲喃喃道:“今年这样多人赴考……”
同窗道:“五千余人,考完了才听说,附近州县许多人都迁了户籍过来,就为了这一场发解试!”
李劲听得这话,早已没了心思,只那同窗身形甚是魁梧,硬生生把周围的人群挤开了一条道,扯着李劲到了榜单之下。
三大张榜纸贴在墙上,上头写满了名字、籍贯。
李劲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从最后一张,最后一名开始看,每行只看第一个字,只盼看到一个“李”。
第211章 才子
这一回延州开的乃是恩科,杨奎靠着一份又一份的奏章,同党同派的齐心齐力,与自家在天子面前的分量,几乎是硬生生从朝中抢来接近两百个名额。
五千余人中取二百,乍一听似乎并不多,可若是对比一下其余州县的通过人数,便是傻子也会动心。
这可是接近三十人取一人的比例!
比如李劲来延州之前,他的出身地简州——虽是小州,但几乎每回解试都有千名左右的士子参考,可回回都维持着十个以下的录取名额。
比如京城,因参考人数较多,士子的水准比较高,是以通过人数比起寻常州县也要多上不少,可对比起来,最好也就是八十取以一而已。
延州这样多的名额,若是还中不了,自家真的不用再考了!
李劲从最后一名一路往前扫,看到两个往日州学之中名列前茅的同窗,竟都排到了倒数十几。
他的脸色一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看。
李是大姓。
榜纸上姓李的很多,独独没有一个叫李劲的。
不仅如此,这一份榜单之上,连熟眼的人名也不多。
这怎么可能呢!
正常情况下,除非当地有特别出色的书院,通过发解试的,往往泰半都是州学之中的人才。
一方面州学乃是朝廷公办,无论是先生还是其余条件,都要比起普通的书院好上太多,另一方面,士子在州学之中,往往有更多的机会同先生、教授与州衙官员识认,这些人通常都是发解试的阅卷者之一。
给阅卷者以机会熟悉自家的笔仗,在发解试中,也是通过的不二妙招。也许没法辨认出究竟是谁,但是若是批阅者看到眼熟的文风,自然会将等次打得高一些。
除此之外,作为阅卷者,还能在平常的教学之中,将更多的答卷审阅标准同要求告知学子。
延州大州,虽然文气弱得很,但是州学之中也有四百来号人,如果不出意外,至少有一小半能够通过发解试。
李劲平常在学中的排名在五十至一百中浮动,按照往届的经验,无论如何都是能通过发解试的,更何况今年名额还翻了好几倍。
可不知怎的,他把已是把后两张榜单都看完了,也只在靠后的地方看到过四五个延州州学中出类拔萃的同窗,其余熟悉的名字,一个都没有。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张榜,也就是第一榜。
上头列着排名前六十的名字与籍贯。
李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上看,堪堪看到三十余名,便听到旁边的同窗喃喃道:“又没中……”
这一名同窗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今年不中,三年之后还能再考,便是三年之后再不中,依旧可以三年复三年,是以这人虽然失落,也极受打击,却是未到不堪重负的程度。
可李劲却不同!
除却这一回,他已经再无机会了!
听得同窗这般说,说明对方已经看完了所有榜单上的人名。
如果看到自家的名字,他又怎么会不知会。
看来两人都落了榜!
李劲脚有些软,心中凉了半截,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硬撑着看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却是忽然听得同窗一声惊呼,叫道:“李兄,你看那排第八的!”
难道老天开眼,家中祖坟冒了青烟,竟叫自家考了第八!!??
李劲慌忙将头一抬,“咯”的一声,却是乍然之间动作太大,差点把脖子都扭到了。
同窗的后半句话这才继续说了出来,道:“叫王瑞来的,是不是上一回先生拿来做范例的并州才子!”
李劲瞪大了眼睛,果然排在第八的人叫做王瑞来,籍贯却是延州。
同窗的话方才落音,周围也有其余士子陆陆续续叫了起来。
“第六的不是那合州的秦仲楷吗?!上回先生还特意拿了他的文章来做解!”
“排第二的是楚州盐城的张挺!”
李劲掉头一看,这才发觉站在自家附近的,有近半都是州学之中的同窗,而且平日里学问都做得不错,几乎都排在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