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药丸解了他的春香,谁没事身上揣着解毒的药丸呢?旁人信,他是不信的。
她怕是真的不愿与自个有牵扯!这么一念,只觉颊上火辣辣的疼,抹了一把,指间有血的红渍。
小娘炮看着娘,下手真是一丝情面都未曾留哩!
……
一场轰隆的雷暴雨在卯时止住,屋檐瓦片滴嗒滴嗒淌着水珠,天色将明未明,空气倒是难得清新微凉。
秦府门前各房人等到齐,黑压一片,车马十几簇簇,皆装满箱箱货物。
秦砚宏虽面色还含苍白,身子骨行走间已无大碍,这番牢狱之灾后,他竟大彻大悟般,跟着秦林要将家中商辅撑起。
他此时来到舜钰跟前作揖,笑道:“那日在义塾,表弟让我好生学九章算术,我竟是不听,现却追悔莫及,我这次去做买卖,也不晓得何时能回,旦得回来,定给表弟带些稀巧的玩意。”
舜钰拉他至一边,有些担忧的说:“吾朝明令禁止‘片板不得下海’,若被捉逮可是重刑,你是想把牢底坐穿么?”
秦砚宏淡然道:“此次我是看得透彻,即便安份守已亦有无妄之灾袭身,要么官大压人,要么富可敌国,才会明哲保身,我是做不得官了,却定要富贾一方。”
又凑近舜钰低语:“我同你说,父亲只当我去南边拓展商客,并不知我去倭国,你也勿要透露,免他担忧。”
舜钰攥紧他衣袖,勉力劝道:“去倭国不提飘洋过海,路管遥远这话,听闻杀人劫货的海盗颇多,很是凶险,你就听我劝罢!”
秦砚宏撇唇道:“倒不怕,我是随个名唤田玉的商客同去,他在倭国十分吃得开,倭人见他都怕三分,此次他带数百支宏舸运瓷器、茶叶、丝绸等物去倭国,听闻海盗见他亦饶道走,我怕什么。”
第120章 朝堂奏
舜钰略思索道:“想必朝廷也在不遗余力捉拿他!他倒胆肥的很,还带数百支宏舸,这般大的阵仗,实在太过招摇。不怕与防海将兵碰个正着么?”想想又起担心:“表哥还是听我句忠言……!”
秦砚宏笑着打断她:“表弟,你整日在国子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无法想像他的能耐已可怕至什么地步,不过你也不用知,他此次来只为接个女人走,或许永不再回了。”
“一个女人?”舜钰有些好奇。
秦砚宏颌首神秘道:“教坊司里最红的官妓王连枝,是花了天价替她教坊司落籍。”他突得朝不远地一呶嘴:“表弟有眼福,瞧那不就是。”
舜钰望去,不知何时门前停了辆马车,名贵柚木制,但见车轮纹花,雕饰上革、青篷顶四角沿拴系缨饰,更甭提金银珠贝交错的厢舆,那窗帘子也别具一格,绣得凤穿牡丹图案,此时被水葱般的指尖撩起半边,一个绝色女子露了侧颜,洗尽铅华只淡梳妆,却犹觉百媚生。
她一错不错的盯着某处,舜钰随望,是个穿苍青云纹锦绸直裰的男子背影,看不出年纪,腰背抻得挺直,背手而立,秦林满面谦恭的同他说话。舜钰察觉有人在看她,一扭头,竟是王连枝,不知何时正把她边量。
舜钰有些诧异,四目相碰,才发觉两人倒颇有几分相像,犹以春眉水目简直神似。
正这当口,那男子忽儿面朝她方向转身,舜钰还不待看仔细,眼前茫茫一晃,竟被秦砚宏猛得箍入怀里。
“呀!表哥这是作甚。”舜钰低声惊唤,还未待挣扎,已被蓦得松开,秦砚宏笑的感慨:“我要走了,抱一下你又如何?”
舜钰朝他肩膀狠捶一拳,抿嘴淡笑,目光却不禁向那男子望去,他已走至马车前,衣袂缱风,凛凛踏上侍从俯低的肩背进入舆内,鲜红帘子荡垂,王连枝掩没其后。
田玉?竟是也姓田呢!舜钰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些遗憾,为不曾看清他的容颜,转而一想,又觉自己好笑,这样的海上霸王,穿梭于重兵严守的京城,怎会用什么真名,皆是随口叫叫罢了!
但见那马车轱辘轮转起,车夫长鞭“啪”的划空甩响,这是要走了!
后头占半条街的车辆也缓缓走动,渐行渐远,终是消失于众人视线尽处。
……
奉天殿,早朝。
这次与平日大不同,皇帝虽犹带病气,精神却好了许多,正端坐铺黄缎平金龙面褥的龙椅上。
太子朱煜垂手恭立侧旁。
皇帝的权威,但凡他坐,是决不允旁人坐着的,太子也不行。
工部丁尚书正在禀喜报:“往年每临六月行雨季时,黄河决口、洪灾不绝,遂使神州萧条、生灵涂炭。此次由吏部推举右佥都御使秦砚昭,前去总督河道,采修固四堤、束水冲沙之法,现已至七月中旬,虽暴雨连绵,黄河咆哮,岸堤却始终安然无恙,水不曾漏泄,免去奔溃之患。”
“他所用之法,你倒可罗列详细些。”皇帝龙颜大悦,起了兴趣。
丁尚书自是有备而来,侃侃而谈:“看秦御使呈卷,其秉持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故堤岸原则,筑高家堰堤六十余里,归仁集堤四十余里,柳浦湾堤等决口百四十,筑徐淮两岸遥堤五万六千余丈,缕堤百四十余里,建减水石坝四座,整修加固旧坝无以计数。除还未竣工坝堤,所用朝廷拨款百万且有余。”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修堤筑坝皆用十年以上泥匠及青壮河工,所用之材必是真土而无杂浮沙,反复浆砌块石高且厚,再逐一用带把圆锥铁筒或铁杆验堤,直至水不溢漏,堤坝夯筑密实方才罢休。”
皇帝凝神认真听着,默半晌冷冷一笑:“若冬令耗银千万所筑荥阳河堤坝,能如此精益求精,怎会才五个月就显裂痕?”
徐炳永虽年过半百,却端带站得挺直,听得此言,面容虽无惊澜,却朝司礼监掌印沙公公望去,此奏本过内阁入司礼监时被强压下,皇帝是如何知晓的?
见沙公公亦是满脸疑惑,遂把丁尚书瞧了瞧,视线显得阴森而鸷猛。
皇帝沉声忽儿问沈泽棠:“沈尚书,年前又是何人总督的荥阳河道?”
沈泽棠上前一步,平静回禀道:“是兵部侍郎徐镇功自愿请命。”
皇帝颌首让他退下,转而冷眼把刑部尚书周忱、大理寺卿杨衍、都察院右御史高达来回巡扫,厉声问:“冬令堤裂案你们都不知么?”
周忱满额大汗,出列嚅嚅道:“吾部主审复核各地送呈的刑名案件,确不曾收到过冬令堤裂案卷,如若是部下官吏疏忽所致,必会自告严惩。”
杨衍及高达附议。
“太子你也不知么?”皇帝侧头看朱煜一眼,扫他神情冷笑道:“国交与你,三五年完矣!”
朱煜浑身一僵,脸色瞬间苍白,目露惶色,作揖欲替自个辩解,却被皇帝喝止闭嘴,转而问丁尚书,那兵部侍郎徐镇功现在何处?
丁尚书有些踌躇,谁不知徐镇功是徐炳永的亲侄儿哩,此时多说多错,明哲保身最为妥当。
徐炳永果断上前一步,撩起绯袍跪下:“皇上,恳请容微臣禀奏。”
皇帝允奏。
徐炳永沉声道:“徐镇功确是我侄儿,生性率直鲁莽,年前请命去治理黄河,以此报效朝延。微臣自知治河多艰难,屡次劝导无果,只得随他去。冬令堤裂之事、实未见地方官吏呈本奏疏,遂只当是好事者流言飞语,不足凭信。今皇上慎重,微臣提请由刑部彻查此案,如若确是徐镇功从中贪墨,必依吾朝律例,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皇帝默少顷,又命道:“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共同追查审理,吏部沈尚书、工部丁尚书监管督导,必须一个月内奏疏结果,若到时仍旧悬而未决,尔等皆撤职查办。”
第121章 京城风
奉天殿内一片肃静,君端坐龙椅,臣汗透浃背,各怀惴惴心事。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奏?”皇帝缓缓开口,他病体初愈,已是倦意渐生。
“皇上,老臣有本奏!”众人神情一凛。
听这低哑嘶扯的嗓音,便知是礼部给事中郑保英,言官一员,当朝没被他弹劾过的文武官,可谓寥寥无几。
皇帝看他从角落闪出,露出颇复杂的笑意,颌首道:“这朝堂上,朕熟识的面孔……是愈来愈少,幸好你还在哩!”
“老臣不敢不在。”郑保英眼眶发红,话里起一丝颤动。
“甚好!”皇帝淡淡瞧一眼太子,朱煜面若覆霜,蓦得双膝跪地,低喊了声父皇。
却是不理不睬他,只望向郑保英,一字一顿道:“爱卿只管奏来就是。”
“皇上励精图治,使吾朝国泰民安,却滋生浮华世风,自颁布禁娼令以来,京城内男女纲常、阴阳正配已然大乱,若长此以往,只怕是要遭来天谴啊,皇上!”郑保英说到激愤处,老泪纵横。
徐炳永常被言官谏诤封驳,并不当回事儿,脑中细忖着冬令堤裂案,到底是何人泄漏给皇帝,暗朝沈泽棠看去,却见他微皱眉宇,眼神镇定,正认真聆听郑保英谏言,端着温和又儒雅的态。
他摇摇头,又觉自己似乎有些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