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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番外完结 (页里非刀)


  刘海桥扯着唐学正的袖要打,司业吴溥喝斥君子动口不动手,实有辱斯文。
  更有摇摆不定嫌事烦的,直言让监事沈大人来择选,他指谁便谁。
  宋沐一碗茶吃到浅底,但见满堂争议吵闹不休,也未得出个结论来,正蹙眉欲叱责,忽见博士管庆林的袖笼里,不慎滑出把川扇儿,摔跌在地上,顿时有了主意。
  他清咳一嗓子,众人速静,这才看向冯崔二监生,拈髯慢道:“我曾许诺过,你二人季考成绩若能位居优等,则择其一更优者入中级二堂。试卷众教官传阅评判过,因各有喜好,实难分出你俩伯仲。我倒心生个法子,不如你俩在此当堂比试,胜者优出,可敢?”
  舜钰颌首应承,崔忠献作揖笑问:“不知先生要出什么题考我们?”
  宋沐让管博士把川扇儿递给他二人捏握打量,半晌后命:“你二人把这川扇儿各颂赏一番,诗词曲赋不限,谁做的奇巧韵足,新颖婉丽,谁便胜出。”又转而朝舜钰道:“念崔忠献从高丽而来,吾朝礼仪之邦,自当是谦让他先来。”
  舜钰答是,朝后稍退一步。
  刘海桥不高兴,抢占先机,先入为主的老派思想可不是闹着玩的。
  却也无甚法子,只把舜钰怨念的瞪一眼,这老实孩子!
  都这节骨眼儿了,讲什么礼仪之邦,谦让又是什么劳什子!
  崔忠献倒也不客气,把扇儿张开又聚阖的反复打量,这种满脸褶皱的折扇从高丽进贡而来,因着稀巧轻便,又可折叠入袖,便在吾朝迅速流传开来,你瞧小市街面里,凡有画团扇铺的地方,必也有折揲扇铺可寻。
  他低眉垂眼凝神稍顷,忽笑了,颇为潇洒地擎晃折扇,咏颂道:“几股湘江龙骨瘦,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金缕小钿花草斗,翠条更结同心扣。金殿珠帘闲永昼,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忽听传宣须急奏,轻轻退入香罗袖。”
  话音落,众教官颌首赞许,连刘海桥也挑不出毛病来,崔忠献把此扇儿词所制材料、式样,金缕扇面画等讲得细致,甚把帝王都扯将进来,你怎能说他作的诗词不好哩!
  宋沐听得极喜欢,却不显露,只朝舜钰瞧去道:“崔生已完毕,冯舜钰轮你来作。”
  崔忠献面露得色,把手中折扇递至舜钰面前,神情似笑非笑,清悠道一声”承让“。
  舜钰不置可否的接过扇儿,心里暗自琢磨该如何应对,崔忠献一词《蝶恋花》惊艳四座,若自个也以诗词应对,怕是要落下风。
  她想了想,拿定主意,这才朝宋沐作一揖,朗朗道:“崔生此词做的大情大雅,我若随之自愧定不如,遂想反其道行之。”
  “冯生此话应当何解?”宋沐很惊奇,颇有兴味的神情,其余教官亦竖耳倾听,一时杳无人声。
  舜钰继续说:“先生即说诗词曲赋不限,学生立即想到,如今巷陌里厝正风行的时调小曲,名唤挂枝儿。一般七句四十一字,可加衬字,平仄韵通,曲调泼辣鲜明,俚俗气息浓厚,且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且喜听之。”
  她顿了顿:“学生要以此大朴大俗,来对崔生的大情大雅。”
  “好徒儿!”刘海桥听她一句,赞叹一句,惹得众人歪鼻咧嘴嫌弃一片。
  舜钰把折扇撑开,边看边抿着唇道:“这川扇儿一根红骨,金钉铰,金洒面,我用挂枝儿分别来唱它。”
  遂指着一根红骨:“扇子儿,我看你骨格儿清俊,会揩磨,能遮掩,收放随心,摇摇摆摆多风韵!”
  又一指着金钉铰:“扇子儿飘飏飏,你好魂不定,要拘管你,下跟头箾个钉。”
  再指着金洒面念道:“卖俏哥,你卖尽了千般俏,白汗巾,棕竹扇,香袖儿里笼着,清溜溜押几句昆山调,谁人不羡你,伶俐更丰标,是那一个有福的先生也,受用得你万般好。”
  舜钰道毕,把扇儿去递给博士,管庆林接过,朝她和蔼的赞赏:“你这挂枝儿作的极好,才发现自个得有此扇,实在是有福气哩。”
  一众皆笑起来,虽都是国子监里的宿儒大家,平日自是风雅惯了,乍一听这现编的小曲小调,却觉得有韵味极了。
  崔忠献敛了笑意,看着身畔这个只及他肩的清秀小书生,原不把他当回事的,哪想却大意轻敌,她竟如此深藏不露,并不比他差哪里去,或许,他还不如她也未可知。
  又是一番喧嚣争论后,宋沐一拍桌案上的响木,他已有了论判。
  舜钰神情一凛,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107章 行渐远
  出敬一亭,舜钰即瞧到刘海桥立在廊下,背着手闲看笼里蹦跳的雀儿。
  她忙上前,恭敬作揖,道一声先生受累了。
  刘海桥这才转身,目光炯炯地看她眼眸含笑,半晌眉宇皱起一个川字:“你如今得入诚心堂,是否想着终可离了我,那字就不用再练习?”
  嗯……舜钰心中已点万次头,她才不要练奸臣佞相的字哩!
  却也不敢言表,嘴唇蠕了蠕:“学生哪里敢!”反正她现如孙悟空,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想练谁的字就练谁的字,谁也甭想管得了她!
  方才祭酒宋沐宣了论判,鉴冯舜钰与崔忠献才能不相伯仲,实难分出高下,索性二人同时升入诚心堂。
  这倒是一了百了的好办法,皆大欢喜,无人异议。
  刘海桥阅人无数,看着舜钰眼神闪烁,便知她心中所想,沉下脸冷道:“冯舜钰,你很高兴离了我是吧。”
  “先生待学生如父子,素日里悉心授业,严加管教,今日才得不输崔生。”舜钰一抿唇儿,颇惆怅感伤的神情:“只怕日后再无机缘、遇到如先生这般的先生了。”
  刘海桥打量她会儿,脸色总算缓和下来,清了清嗓子:“……你倒不用太难过,我们师生缘份未尽,我亦调入诚心堂讲学,即是中级学堂,更应严格律已,你的字我委实不满意,今加练三百个,明日拿与我案前改批。”
  话说完遂不再理她,肃穆着脸辄身走了,没让舜钰看见他唇角浮起的笑意。哼,小狐狸还是嫩了些!
  舜钰有种自个被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怏怏的朝斋舍方向去,拣着槐树荫下走,可额上沁出的汗滴不绝,怎六月已是蒸笼天,听夏蝉嘶的嗓子都似沙哑了。
  贴胸缠围的布条儿悄悄湿透了几回,总是半夜里至盥洗室清理自己,倒还得感谢刘海桥迫她习不完的字,不曾引得谁猜疑过。
  远远见秦兴朝自个奔来,舜钰索性赖在树影下不走了,烈日毒辣辣,晒得青石板路白苍苍的,隔着单薄鞋底也不管用,直烫脚底板儿。
  秦兴气喘吁吁地站定,用袖口抹把淌到嘴边的咸湿,语速极快的禀话:“昭三爷在‘崇教坊’等小爷去见一面,他今急着要离京,听闻要去数月,不知何时能回哩!”
  舜钰只盯着脚尖看,默了半晌,才闷闷道:“有啥好见的?我同他并不亲密。你去回话,就说我还在上课哩,先生严厉,不让出来见客。”
  秦兴挠挠头,有些为难的嘀咕:“昭三爷可是绕了老远的路赶来,瞧这酷暑大日头的,小爷去见见又无妨……”
  “要你去回话你就去,多嘴多舌的作甚。”听得冷言低叱,抬眼见小爷神情阴沉沉的,他缩缩肩,应诺了声,朝来的地复又回返而去。
  ……
  秦砚昭立在马车前,有一下没一下摇晃着竹骨洒金扇儿,扇出的风是热的,他背脊处的衣裳,已深了颜色,却无离开的意思,极有耐性等着人来。
  那晚舜钰从马车跳下直奔回玄机院,他心急火燎地追去,却在二门被几个叔叔堵住,要庆贺他纳吉,连拉带拽的去鹤鸣楼吃席,待他满脸红醉的去掀西厢房的帘子时,却听肖嬷嬷说,舜钰连夜回国子监去了!
  第二日他便接到吏部谕令,任他为右佥都御史,赴荥阳总督河道。
  他不得不压下寻舜钰的念头,至户部织造局解差,又在众人艳羡目光底,去工部报道上任,再忙忙碌碌打点行装,待一切收拾稳妥,已是要出发离京的日子。
  工部右侍郎一职他势在必得,这便是活过一世的好处,前人栽树,让他好乘凉。
  想起那晚儿舜钰的主动,像只茕茕小兔抖着肩膀缩在他怀里,低声唤他”哥哥“!
  他的唇触过她鬓边柔软微散的发丝,一缕儿湿簇簇的,哭得他胸前衣襟水了一片,和前世里同样的性子,柔弱起来就跟水做的人儿一般,让人心软得不行。
  秦砚昭忽的神情一凛,见秦兴满头生烟的急步奔过来,朝他身后探了又探,只有他一个,盼了许久的人不见踪影。
  “三爷,小爷还未下学哩,刘学正性子暴躁正发着脾气,收了入敬出恭的牌子,谁也不许出门半步。”秦兴扯谎儿,满脸写着心虚。
  秦砚昭默默的嗯一声,面庞被骄阳晒得微红,他知道秦兴说的是假话,却也没兴趣把他拆穿,定是照主子吩咐说的。看来舜钰还在气头上。
  再过三五日总会气消的,她是那么欢喜他!
  秦砚昭很笃定,前世里他不曾给过她好脸,说出的话把她气得够呛,没几日她不又在他眼皮子底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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