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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番外完结 (页里非刀)


  他怕是快要死了吧!怎会听得有声绵长叹息,一件黑色大氅暖裹住残破而赤裸的躯体,随看去,是个着绛红官袍的男子,很高大,面容儒雅清逸,深邃的目光含着一抹悲悯,笑容温和又良善。
  冯双林突然睁开眼,腾得坐直。手中的书压在腿隙,竹骨山水扇儿滑跌在床下,他额上覆着密麻汗水,才觉得斋舍里一团儿闷热。
  茫然的回顾,傅衡不在,只有冯舜钰坐在床沿边看书,穿着松敞的荼白绸衫裤,碧莹莹的簪子绾着乌油欲滴的发,听得动静,朝他这边斜斜睨了过来。
  已许久不曾入噩梦!他嗓子干哑的冒烟,寻着鞋履下床,至桌前倒碗凉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舜钰方才看书时,就见得冯双林满头大汗在床上碾轱辘,嘴里哼唧着,很悲伤的模样。
  看他吃好茶,盥洗过颜面,默了半刻,才开口道:“永亭,我有东西送你。”
  “不要!”冯双林语气坚定,一口拒绝,无功不受禄,他不是个爱占人家便宜的人。
  舜钰抿唇,拿起个鼓囊锦缎包袱,朝他一股脑的扔去:“你不要就扔了吧,我左右都无用。”
  冯双林猝不及防接住,听得这话儿,颇疑惑,一手解开系带,顿时脸色铁青,眼神如针般看向她,一字一顿:“这是何物?”
  “我姨父是太医院院使,深知宫里宦官如何祛身上异味,你若还想考科举入仕,就得把隐密藏好了!”舜钰说的轻描谈写:“我敬重你的学识才能,并不想揭发你,却也不愿被你连坐。如今诚心堂已有监生对永亭生出疑窦,这软垫倒可解你后顾之忧,用不用你自个拿捏罢!”
  冯双林觉喉中似哽有一物,苦涩难咽,低头将那另人羞耻的软垫看,用的是易吸收的棉布,缝得很结实整齐,浅浅冷香盈与鼻息,又听得舜钰道:“我也没啥善心,不白给你缝,五十片一两银子,不二价。”
  冯双林怔了怔,看着她有些耍赖的面庞,心底忽得松落下来,他怕甚呢,沈二爷会替他遮风挡雨的。
  “你比熊芳还会敛财,允你就是。”他神情平静地又问:“你我虽是同窗,关系却一般,为何要冒风险替我隐瞒?”
  冯双林前世里命程可不一般。他此前被沈泽棠送入昊王府从侍,后走科举高中状元,文韬武略皆通,即便身份暴露并未受影响,反入宫升任司礼监,成为昊王朱颐叛乱关键一棋,再后,他做出了更宏伟的事儿,舜钰是真心服他。
  “你我总会同朝为官,如有日我牵扯生死攸关时,只希你能拉我一把。”舜钰淡淡道,不曾听得冯双林答应,却也是意料之中,遂一笑,便再也不提。
  ……
  晌午,吏部衙门,来了稀客。
  徐炳永坐于黄花梨六方扶手椅上,揭起茶盏盖来,但见茶汤雾气蒸腾,清香四溢,吃一口笑道:“长卿怎晓得我最爱这齐云瓜片的?还是齐云山蝙蝠洞产的良品。”
  “徐阁老这点爱好谁人不晓?”沈泽棠直言不讳,亦玩话道:“我还听闻阁老最近从王美儿那很是得趣?”
  徐炳永手一顿,搁下手里的茶盏,语含薄蔑:“一个教坊司的乐妓罢了,有甚好说!你也可去她那寻乐,倒是个乖觉的人物。”
  沈泽棠笑而不语,徐炳永似不经意说:“工部右侍郎的人选你可有了眉目?”
  “丁尚书提请过员外郎贾万里任右侍郎一职,被我按压下去。”沈泽棠回话。
  徐炳永“哦”了一声,目光炯炯朝他看:“贾万里是你的得意门生,品行才能想必还差不至你按压的地步,用起应更顺意才是。”
  沈泽棠暗忖他到消息灵通,连这竟也清楚,佯装不知,只道:“正因是我的学生,才更知悉他,品行无疑,才能尚不足此职,我即司吏部尚书,自然应以朝堂大局、天下百姓为念,选官派官岂能徇私舞弊,否则倒枉为此职了。”
  徐炳永拈髯淡笑:“知你品性清正,果不负吾望,那如今你有何想法?此职长久空悬不得。”
  沈泽棠亦笑:“徐阁老曾在国子监任祭酒时,对一学生颇为赞誉,他名唤秦砚昭,不知可还记得?”
  徐炳永蹙眉凝想,半晌神情恍然:“可不,是秦院使的长子。腹中倒有些才学,听闻得中进士并授官职,如今也在为朝廷效力。怎好端端提起他来?”
  沈泽棠继而平静道:“这秦砚昭原任工部员外郎,在外监管水利数年,倒颇有建树。如今正值行雨季时,黄河大患每年此时,为皇上及百官最为头痛,我偶听他一番治河见解倒是不俗,便斗胆同他承允,如能解得水患,即委他工部右侍郎重任。”
  顿了顿,他微微笑了笑:“再者他是徐阁老的学生,想必差池不到哪里去。”
  徐炳永本就欲收纳工部诸官,为已所用,现听沈泽棠一番言语诚恳,想那秦砚昭又是自个学生,恰恰落入他心意,自是满意非常,朝厅堂四处看看,愉悦道:“你这吏部怎还是田启辉在时,刷涂的模样,倒底数年过去,可让工部派些匠人重来粉饰,莫要太寒碜了。”


第110章 探徐蓝
  沈泽棠亦随徐炳永的视线望去,所触之处皆是苍青严穆,放下茶盏,沉稳道:“早前营缮清吏司的御匠曾来勘看过,欲将细砖墙刷成粉壁,我却更喜现这份古意,只命拖后再染,并不急于一时。”
  徐炳永面色泛冷,语气含杂不容置疑:“长卿心思向来缜密,怎没想通堂堂吏部,岂可容留罪臣遗迹这个理,即日速整,勿要再拖延下去。”
  沈泽棠神态如常的颌首答是,徐炳永见他谦顺,渐缓和下来,又吃了会茶,左右聊些杂政,方才起身告辞。
  徐泾从内室晃出,崩着面庞,怨怼道:“即说是罪臣遗迹,索性将层轩广庭拆掉,球门台阶砸碎,重新建筑才是,光刷个壁,油个柱算什么粉饰太平。”
  沈桓恰进来递信笺,听得支言半句,有些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冲二爷嚷嚷作甚!徐阁老权顷朝野,难不成让二爷与他作对不成?”
  徐泾一时语塞,想想怏怏的,沈泽棠倒笑了,将手里信笺递给他,是冯双林遣人送来的,看需作何处置。
  徐泾细看了遍,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沉吟稍许道:“永亭阉人之事暴露,若遭冯舜钰揭发,二爷的棋盘只怕难成大局,不如索性将此人除去最好。”
  沈桓亦赞同,一个柔弱监生,对他易如反掌。
  沈泽棠半阖眼眸,轻揉眉间的倦色,胸前莫名有些酥痒……少年白面朱唇,含水清目,还有……粉嫩湿腻的小舌。
  “沈桓!”半晌,他抬首有了决断。
  “二爷要属下何时动手?”沈桓粗声问,习惯性抻抻腰间挂得古铜剑,一抹寒气逼人。
  “动什么手!”沈泽棠蹙眉:“你遣人暗中盯住冯舜钰,若他行为有异动,需速来回禀我,再作论处不迟。”
  “二爷……!”沈桓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茫茫朝徐泾看去,却见徐泾亦一脸深沉。
  这可不是沈二的性子。
  ……
  天际浓墨翻滚,时有雷声轰鸣,一辆马车急奔至梁国公府门前,倏的马嘶蹄蹬,停将下来。
  舜钰出得车舆,双腿发软,腹里只觉翻江倒海,再看一旁同来的监生,脸色苍白如纸,掩鼻捂嘴,皆好不到哪里去。
  她便朝赶车的汉子看去,一脸桀黠,是故意在整他们几个。
  今日晌午时,吴溥突然叫过舜钰、冯双林、崔忠献、张步岩还有两个面生的武监,赶驱进马车里,只道徐蓝想念他们的很,邀诸位去府里作客。
  一缕凉风夹着雨丝拂面过,舜钰因摇晃而至混沌的神智,渐趋清醒,她暗忖没见过这般赶鸭子上架的,此趟怕是凶多吉少。
  但见车夫至朱红角门前,用力推拉古青绿兽面门钹,听得“吱扭”一声门开半扇,出来个白衣打扮的小厮,八九岁年纪,他二人嘀咕几句。
  那小厮颇不面善,朝他们眉眼横来,扯着嗓子不冷不暖:“各位爷随来,由小的给你们引路。”
  迈进角门,是条两侧粉墙夹的甬路,宽阔的很,却无树荫遮蔽。
  流云愈发乌压低沉,夏风渐强劲,吹得几人帽掀衣敞,又是噼啪簇响如筛豆子般,大颗大颗雨点滴人面。
  幸得舜钰走时,傅衡递给她一把青绸油伞,只道伏中阴晴难测,莫淋雨病了去。
  几人便往她伞下紧挤去,实实的举步为艰。
  那小厮在前面走,并不惧风雨,不躲不闪,时不时还回头把他们打量,一脸薄蔑神态。
  崔忠献半肩露在伞外,洇的湿透,何曾这般狼狈过,生气了,把洒金扇儿朝小厮掷去:“明晓得到仪门路遥,怎连轿马也不遣?梁国公最为重礼,必是这小厮懒怠欺人。”
  那小厮虽未回头,却似脑勺长眼睛般,忽得盘腰灵巧躲过,指尖一弹竹柄,洒金扇儿如长眼般,直朝崔忠献面门而来。
  幸得另一武生迅速出手拦过,朝他低叱:“这是高丽尊贵的皇子,你怎可如此放肆。”
  那小厮满脸雨湿,拱手作揖,不卑不亢道:“梁国公府武将世家,上至太老爷,下至洒扫仆役,皆怀揣武艺,拳脚不长眼,请各位爷勿要随意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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