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会允么?”沈泽棠看他一眼。
“自然是不允。”徐泾摇头:“太子此棋着实走错,急功近利反太过昭显野心,倒给昊王以备之机,那是个颇能隐忍,并有十足耐心的秉性,而二爷您,只怕想置身事外已难。”
沈泽棠深眸一睐,心中自然知晓,昊王将青年才俊留与他用之含意。
他默了片刻,慢慢道:“昊王是无反心,但若逼得走投无路,定会孤注一掷,暂不去管他,无论他推举的那二人是否合用,我也必得抚植德才兼备者,日后能恪尽所用,翰林大考在即,我已将各府学的荐信细阅过,倒有几个不俗。”
忽得想起晨时秦家老宅外,被自个握住胳臂的秀气少年,月白裳,绾蓝巾,饶是端端素雅,瞧着粉面朱唇,只是那眼儿也不似少年,太过水汪了,让他无端的竟觉得,有几分妩媚。
冯舜钰!肃州三试案首,文章做的好。
转念一想他颤兢兢又强装镇定、怕死他的模样,沈泽棠忍不住笑了笑,抬头见徐泾正一脸探究的瞟他,逐也盯他,问:“你怎这样看我?”
徐泾暗忖沈二方才的神情,着实有点……色欲熏心的感觉。
倒不敢直言,沈二平日待他甚为宽容,却不表示就能肆意妄为。
沈泽棠有更要紧的事交待他,继续道:“你让沈桓亲去一趟甜水胡同的五鸾楼,寻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妓娘,我要自后再无此人。”
“是在鹤鸣楼窗下,买胭脂的那个!”徐泾很快反应过来:“只怕有打扫惊蛇之嫌。”
“无妨!太子手下党羽如今是愈发猖狂,给他们警个醒,莫以为旁人不知其所为。”沈泽棠眼神一冷,胆敢来盯昊王和他的梢了。
徐泾应诺下来,拐过卧佛寺街,即是宝庆胡同,轿夫行走渐缓渐停,抬眼望去,占了半街的沈府朱门已现。
……
舜钰回至玄机院已是黄昏时分,房里掌上灯,绢荷搬来束腰梅花凳,伺候她坐下,红枣糖茶才吃两口,就听有人来禀话。
肖嬷嬷掀帘迎进,是砚宏房内的丫头,名唤小蝶,走得急了,鬓边汗渍渍的,快言快语道:“四爷让我来传个话,五姑娘当着大夫人的面,说云姐儿为了你,害起相思病来,大夫人是个多心多意的,指不定要生什么夭蛾子,你总要谨慎提防着好。”
说罢转身要走,舜钰认出她来,是元宵戏宴上,替秦砚昭搬椅的那丫头,逐命绢荷递几百吊钱给她,再送出门去。
房里静的很,仅有舜钰将瓷碗儿搁桌上的响动,她蹙着眉东想西想,忽站起身,让肖嬷嬷跟着,这就去给刘氏问安。
进了院子,几个丫头正站在廊上嘻闹,见着他们忙迎过来,听是寻刘氏的,忙领着朝东房走,早有机灵的去传过话,嬷嬷打起帘子请他们进去。
入了房,刘氏独自坐在桌前用晚饭,一碟芦蒿炒面筋,一盘青菜花炒蛤,一大碗煨的浓油赤酱的猪肉,都不曾动,她就着一小方红腐乳,慢慢吃着粳米粥,见是舜钰,招呼她坐自个身边,又命丫头去拿一副干净的碗著来,见桌上无可吃之物,逐笑道:“今吃得简素,你倒来了,下次早些知会我一声,现就凑和吃些吧。”
舜钰笑着答应,一起吃半会后,刘氏让伺候的丫头退下,仅留了肖嬷嬷,这才询问起下午见官役的情形。
舜钰简短说个大致,状似无意提起沈泽棠:“秦伯伯恐我被责难,可是知会过他?”
刘氏叹口气,眉眼略带忧:“周忱父子谁能惹得起?暂且不论他位高权重,他身后所倚之人是当今首辅徐炳永,周海因是去老宅子见你出事,无论如何,他们岂会放过你……那沈大人素不爱揽事,原是婉转回绝的,只因他府里老夫人曾身染恶疾,老爷救治过,如今勉强还个人情罢了!”
稍顿又嘱咐:“再莫和砚宏他几人厮混,怎么死都不晓得。”
舜钰点头应诺,又宽慰她:“姨母放心,钰儿即去国子监入学,一心只读圣贤书,再不惹事生非。”朝肖嬷嬷暗瞟一眼。
此话出,刘氏反更锁紧眉头,她小户出身,妇道人家,只晓得以夫为天,万事恭顺,对眼前夫君与舜钰所为不敢言半句,却日夜辗转难眠,心惊胆颤的要命,更不敢多思一个女孩儿如何能在监生堆里,吃穿住行而不被察觉,倘若一旦事发该又如何保全?!
她突然想往祠堂烧香礼佛,念几章经去。
肖嬷嬷上前一步,将之前小蝶的话如此这般禀明,刘氏有些半信半疑,舜钰把早前元宵节翦云送香袋,及她转赠蔷薇铜墨盒子的事讲了一遍,只道:“我已于翦云妹妹说的明白,自个是订过亲的,她却十分不信,还烦请姨母早些开导,免生出烦恼事来。”
刘氏这才有些恍然:“前日里,她缠着老爷问你的事,老爷不曾多心随口答了,却是为这个。”
想想火气犹生,冷笑道:“怪不得早时遇到大夫人,她阴阳怪气的,要给云儿东家李家的说亲事,由首原来在此呢。这丫头把心思袒露给旁人,倒对自个亲娘守口如瓶,我懒得管,随她去了。”
“五姑娘年少,性子天真软弱,被人三言两语哄迷去心窍,也是情理之中,一时糊了眼而已。”肖嬷嬷陪笑:“旁人当热闹来看,若夫人也不管不问,还得有谁怜她呢,听说近日里茶饭不思,或许是真病了。”
第25章 翰林考
刘氏脸色不霁,听了肖嬷嬷的话儿,半晌才吁叹了声:“罢了!云儿那笨丫头,有五姑娘三分机灵,我也好省去多少闲心……真是前生的孽障,寻得来讨债的。”
再无胃口吃饭,放下碗著,命丫头进来,去交待厨房婆子做些燕窝粥,要熬的软烂,再装食盒里拎过来,她晚些带去瞧瞧翦云。
察觉刘氏已没了聊谈的心思,舜钰自然知趣,指了要回去念书,携肖嬷嬷告辞出来。
三月春浓,良辰美景,秦府诺大的园子,除打扫的婆子外,瞧不着有人走动。
过了聚白亭,远瞧见宏砚几个摇摇荡荡在桃李花树下闲逛。
抬手折朵香花,簪于侧旁女子鬓上,那女子回眸一笑,愉悦的并不勉强,却是多日没有照面的柳梅。
未来不可知,最起码,她现在过得还算如意。
舜钰看了会,亦不上前打扰,小声招呼肖嬷嬷,另择了条道,绕回玄机院来。
……
四月一日转眼即至。
舜钰整晚儿翻来复去难眠,卯时欲朦胧睡去时又听鸡啼,天色已泛清,几杆墨竹盈窗,透进一片鲜翠暗影来。
她坐起脱去里衣,赤着凝酥双肩,手里攥着长条儿白布,垂眼看着胸前,不知何时,气一呼一吸,那儿便一起一伏,晨薄凉风抚袭,竟然倾刻盈盈。
十五六岁年纪,年初葵水开后,身体便如一夜春风来,像极园里抽芽吐绿的嫩柳条儿,迫不及待的要长得妖娆勾人。
舜钰烦恼极了,她前一世走过一遭,知道这两。团。儿会古。胀成让男人如何欣喜的模样,到那时是再也遮掩不住,但愿时光流住些吧,让她不要熟得太早。
门帘轻响,忙用锦褥裹紧身子,望去原是肖嬷嬷进来掌灯,招呼她至床榻沿来,帮衬把胸前绑缠更紧些。
“春夏衣裳薄透的很,可不要被人瞧出什么来。”肖嬷嬷一脸担忧。
舜钰被她布缠使劲一勒,差点喘不上气来。摇头笑道:“嬷嬷宽心吧,国子监的监生入学,会赐儒巾、襕衫、绦子等衣物,襕衫通以宽敞松大闻名,无人会注意这些的。”
说着话,已穿戴完毕,舜钰漱洗吃过早饭,再把文物匣里笔墨纸砚检查一遍,俱是妥当。
恰秦兴来回话,马车打点备好,因翰林院所在四周,东有宗人府、户部、礼部、南有鸿胪寺、钦天监、御药库、西有太医院、銮驾库。
若逢着文武百官下朝各回衙门府部,那官轿此起彼伏堵着长安大街,只怕要误了考试时辰,不如赶早,趁官员们未下朝时提前到翰林院为好。
舜钰听着觉得颇有道理,喜的夸他考虑周全,秦兴笑嘻嘻忙摆手:“小的哪有这个脑子,多亏一早昭三爷出门时的提点。”
“三爷就是个面冷心热的。”肖嬷嬷也笑了。
舜钰心一动,不愿深想,赶着去给秦老太爷、秦仲和刘氏请安,得了嘱咐,方才辞别,乘上马车朝翰林院去。
……
待到了翰林院,舜钰才发觉,警醒的岂止她一个,翰林院外赶考儒生已有数人,发额沾露带雾,三五聚在一起小声聊谈,显见等候多时的模样。
忽听院内钟鼓摐摐几响传来,余音萦绕间,朱门两扇渐缓洞开,带刀侍卫十数位左右纵列出,又出几个穿八、九品服的官员,手捧册子,唤到名字的尾随前者跟上。
过十人左右,即轮到舜钰,她忙随着跨进门槛去,边走边四顾。
翰林院玉堂之署,一路但见百数竿君子竹高直,五树大夫松挺拔,因年代久远,枝叶树冠分外葱笼苍莽,难窥到桃花烟柳此等柔软之物,即便有也是绿茂红稀,忽听高亢禽啼几声,却是松树之下,有两三只仙鹤在踱步剔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