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的男声在街头的一处小摊前响起。
那摊主一看来人面容清俊,长身玉立,气度卓然,便知道对方身份不凡,连忙恭恭敬敬地回话道:“这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最后一盏西瓜灯被一位姑娘买走了,这里还有其他时兴样式的灯,大人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沈端砚正要继续向前,却听六安在一旁小心中带着点得意道:“大人,小的知道大人喜欢这圆圆的西瓜灯,先前从桥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摊子上有一家卖瓜皮灯的,特意让人给咱们留了一个。”
沈端砚看了他一眼,“前面带路。”
六安连忙走在前面,向着来路过去。
等过了桥,六安买了瓜皮灯后,沈端砚只是看了看,便让六安拿在手中,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远远地沈端砚就见到人群中站着一个人,那人紫衣华贵,丰神俊秀,正在一大群侍卫的簇拥下,手里那这个红线轴正在向前走,仔细一看,不是卫国公世子又是谁?
卫国公世子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过头来见到是沈端砚,视线又落在身后六安手里的瓜皮灯上,不由得挑眉,向着沈端砚走来:“没想到沈大人还有这般雅趣。”
沈端砚平静道:“舍妹喜欢这些小玩意,看到了随手买些。”
卫国公世子看了那一眼瓜皮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刚才这看了一路,也没见几个摊子上有卖这种瓜皮灯的。不知沈大人这灯是在哪家的摊子上买来的?”
六安在沈端砚身后道:“回世子的话,这是小的跟大人先前在那边的摊子上买来的。”
卫国公世子踢了身旁一个侍卫一脚:“去看看。”
那侍卫一溜小跑,向着那边的摊子过去了。
卫国公世子转过头来笑道:“七夕之夜,鹊桥相会,难得大人居然也有空,到这街上来。可是沈大人有了哪位红颜知己,特意今日出来作陪的。”
沈端砚微微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在下整日忙于公务,怕是没有世子的这份雅兴。听闻世子在秦楼楚馆里有不少的红粉知己,这会怎么还在街上。”
卫国公世子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些庸脂俗粉,不提也罢。难得我今日得闲,所以随便走走罢了。倒是沈大人如今年龄也不小了,不知道看中了京城哪家的闺秀?”
自家大人还没出声,六安先在心里呸了这卫国公世子一口,自己还是个嘴上没毛的浪荡小子,整日里寻花问柳,反倒敢管起他家大人的事来了。
沈端砚抬眼看了卫国公世子,哂笑道:“听闻国公夫人催过世子的婚事几回了,这两年闲来无事就在府中举办花会,遍邀京中闺秀,想来不日就能定下亲事吧。世子好事将近之日,不知在下可否讨得一杯喜酒?”
卫国公世子懒洋洋道:“我的婚事倒是不劳烦沈大人替我操心。倒是沈大人如今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了。”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突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远处穿过人群来,在卫国公世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顿时眉头一蹙,向沈端砚拱手道:“沈大人,我这边有点小事,先行一步。”
沈端砚回以一礼:“世子慢走。”
卫国公世子走出两步,又掉过头来,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红线轴递给了沈端砚:“这个小玩意还请沈大人帮忙处理了吧,说不定还能给大人促成一段好姻缘。”
待他走后,沈端砚低头看向手里的红线轴,皱了皱眉头,对六安道:“这东西你拿去处理了。”
六安看了一眼,没有去接,而是低眉顺眼道:“大人您瞧,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难得您今晚得了闲,又是卫国公世子给您的,您不如就当个玩意试试看能牵到什么吧。”
沈端砚瞥了他一眼:“你今日倒是胆子不小。”
六安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好在今晚沈端砚低头看着那线轴上缠成一团的红线,也不知怎么想的,神差鬼使地接过这红线轴。他抬起左手搭在红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红线,再往线轴上这么一缠,红线就牢牢地被线轴栓住了。
六安见他开始一边走一边缠着红线,躲在背后偷偷地笑了两下,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七夕算是大周的一大节日,仅次于中秋、上元这一类佳节。
这会街道上的人流越来越多,沈端砚顺着红线一路向前走,还没走到桥头,突然感觉到手中的红线传来一阵不同的震动,和先前线被人撞到的感觉有些不同。
沈端砚心中了然,也许是拿着另一头线轴的人走到他附近了。
身后的六安一手护着瓜皮灯,一边嘟囔道:“大人,我怎么瞅着前面有几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咱们家里的。”
“是或不是,上前看看就知道了。”
越往前走,红线的颤抖越剧烈。
沈端砚的心里莫名一动,突然泛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过分微妙,让他下意识地将它强行压下。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红线,它直直地向前延伸着,没入人群与夜色中,仿佛在冥冥之中昭示这什么。
沈端砚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真的接了卫国公世子的线轴,又被六安三言两语说的,将时间浪费在了这等无聊的事情上。他还有忙不完的公务要处理,即便没有公务,他要挑选一门亲事,自然也不可能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去做他的妻子。
这两年来,他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家的。
朝中事务繁忙,府中没有长辈,檀书又过于天真,他实在需要一个贤惠的妻子来替他操持一些事情。也不必用过高的门第,也不需要有多么绝色的容颜,他只是需要那么个人罢了。至于什么红袖添香之类的旖旎情思,他早早地就没了这份念想。
但接连定下两桩婚事,都因为各种意外而告吹,好像他命中注定带着孤煞一般。
沈端砚自嘲地勾起嘴角,罢了,都走到这里了,大不了看到人之前,把线轴交给六安便是了。
他抬脚继续向前走,只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我感觉到线在抽紧了,是不是那边的人也快走到我们这里了。”
“应该是快了吧,我们再快点走。”
一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而另一个声音却熟悉中让人带着陌生。
沈端砚怔在了原地。
这世界上,真有人能相似到连声音都如此相似吗?
何清沅一边避开往来的行人,一边往线轴上缠着红线。
对面的人应该离的很近了,她能感受到从红线上时不时传来的拉扯。
等会看见了人,她该说些什么?
上天保佑,但愿对面的是个姑娘。
何清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沿着红线向前看去。只见一道红线在双方的拉扯下直直地向着前方延伸,一直没入到一个人手中的红线轴上。
她下意识眼皮一跳,这么快就看到人了?
只见那人身姿挺拔,气度端凝,一身天水青直裰,腰间悬松绿丝绦,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正握着一团线轴,在周围往来的人流中依然显得格外夺目。
何清沅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呆呆地看着转过脸来的沈端砚。
沈檀书因为视力不好,再加上光线原因,眯了眼看了一会,这才确定持着线轴另一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唯一的兄长,不由得纳闷道:“你怎么在这里?”
在场的没有人说话。
沈檀书只好看着两人手中的那截红线,讶然道:“你们竟然这么有缘。”
仍旧没什么人说话。
何清沅拿着红线也不是,随手扔开也不是,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飘飞着,就是不去看对面的沈端砚。她的脸庞隐隐发烫,倒不是因为害羞,纯粹是因为怕的。
这人心思重,谁知道他见了她会怎么想。
沈端砚清俊的面庞隐没在变换的光影中,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
而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伙卫国公府上的侍卫正鬼鬼祟祟地朝着沈端砚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一边嘴上还碎碎叨叨的,时不时还要注意着往来的人群。
他们都是卫国公府上的侍卫,常年跟在世子身边的。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可能有歹人想作祟,他们家世子就去处理事情了。不过临走前还没忘让他们盯着,沈端砚拿着那线轴最后牵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回头还要向世子禀报清楚。
其中一个侍卫一边看一边道:“你说咱们世子这是为什么啊,整天就看着这沈大人不顺眼,怎么着都想看人家的笑话。好歹人家如今也是一朝首辅,咱们世子以前可没这么爱得罪人啊。”
“岂止是咱们世子看他不顺眼,他看咱们世子也不是没什么好脸色吗?”
“哎哎哎,别说了别说了,那边的人已经找过来了。”
“快好好看看,可看清了那姑娘长什么模样,等会记着跟上,可让咱们世子回头好好臊臊这位首辅大人。”
“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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