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沅冲她喊“采薇!采薇!别管我!我们分头走,别过来这里!”
两人在一片嘈杂中几乎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只能看到对方焦急的神色和一张一合的口型。转眼,她们就双双被人流裹挟着冲向不同的方向。
采薇被挤得又跌跌撞撞地往桥南那边去了,何清沅被人力冲向桥北。
何清沅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人群冲撞的可怕之处,人好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被惊涛骇浪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挪动。
若只是被迫挪动脚步那也就罢了,人来人去还不停地推搡着,脚下稍一不注意,在这桥上一刀,就有无数只脚从人身上踩过。
何清沅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斜后方有个姑娘被人推搡得一阵踉跄,脚下一歪整个人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了,只听到她几声凄厉的哭叫,转眼又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随她一起倒下的还有身后的几人。
何清沅顿觉头皮发麻。
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的惨状,哪怕人身上的汗臭味熏得何清沅一阵胸闷气短,她也不敢有丝毫分神,只能尽力顺着人流向前挪动着,一边祈祷着前后左右的人千万别栽倒,一边暗暗希望采薇那边千万不要出事。
冲撞之间,隐约有一抹光晕晃在了她眼皮上。虽不刺眼,还是引起了何清沅的注意。
何清沅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堆里,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衣汉子正背对着她抱着一个孩子往另一边挤。
他把那孩子捂得紧,又背对着何清沅,她很难看到什么。但小孩似乎是在挣扎,一只腿在踢蹬着,脚上一只织金红绣鞋上还缀着一点珍珠,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另一只小脚却是赤着,想来应该是混乱中不小心掉了。
何清沅暗暗皱眉,心里已经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正好又一股人流冲了过来,把那灰衣汉子都撞了个趔趄。他身子一偏,露出那孩子的半截身子。虽然还是没能看到脸,但她脖颈间的赤金璎珞圈却一闪而过,上面坠着一颗灿灿生光的明珠,正是刚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是人贩子
脑海中划过这个想法的瞬间,何清沅悚然一惊,在她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奋力向那边挤了过去。
何清沅自己都想不到她身上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她居然能跌跌撞撞地逆着人流,向着那个灰衣汉子那边拼力挤去。
“抓拐子!前面有拐子!”
“前面有拐子!大家让一让!”
“谁家的孩子,这边有拐子!”
她的声音仿若一滴水珠,汇入人声聚成的汪洋大海中,转眼就消失不见,连她自己都没怎么听清自己的声音,反倒是离她不远的一个疤脸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何清沅如坠冰窟,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再定神一看,只见那灰衣男子身边还分散着几个同样不起眼的人,不仔细看的话很难注意到。他们虽然衣着普通,但哪怕周围人群再怎么拥挤,神色仍旧冷漠。
何清沅心中焦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边远离刚才看到她的疤脸男子,一边向着那个灰衣男子一点点挪过去。
她虽然力气不大,但胜在身形娇小灵活,挤着空子硬是往那边,又挪近了几寸。
眼看着离那灰衣男子越来越近,突然一人重重地撞在何清沅的肩膀上,带得她整个人一个趔趄,大半个身子被挤出了桥栏,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入桥中。
旁边的好心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的胳膊一拉,何清沅这才稳住了身子。
才一站稳,她就听到一个声音喊她:“何姑娘。”
这声音隐隐有些耳熟。
第二十一章 玫瑰粽子糖(上)
永定桥方向出事前,六安正在桥南街上一家茶楼顶层的隔间外伺候着自家大人和另外两位贵人。石桥方向传来的惊叫声一响,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六安从门里出来,问守在门外的人:“外面出了什么事?”
三七和另外两位贵人的侍卫道:“永定桥那边出了事,现在乱了起来。”
六安一回屋,就见到自家大人和另外两位贵人在窗口处远眺。
不等他通禀情况,其中一位道:“那边怕是人太多,起了乱子。”
沈端砚沉吟片刻道:“我们下去看看。”
另一位轻笑道:“沈大人还是在这里稍坐片刻,你不通武功,下面这样乱,这会去非但帮不上什么忙,万一出了岔子,只怕你这两名随从担待不起。”
沈端砚眉头一皱:“既然如此,我让人再去五城兵马司通报,其余的就有劳世子和将军了。”
这屋中的另外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何清沅远远见到过的卫国公世子和定远将军二人。
卫国公世子如今不过年方弱冠,人生得面如冠玉,眉如刀刻,目如寒星,薄唇边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见半分少年意气,只见阴柔莫测。他身着一袭华贵的紫衣,斜倚在窗边,摘下腰间悬挂的令牌,扔给进来的侍卫:“去五城兵马司找人过来,要快。”
那侍卫双手捧住令牌,忙不迭下了楼去。
另一边的定远将军看着远处的混乱,眉头一拧,沉声道:“只怕这不是意外,而是另有歹人从中作祟。待我等先下去查探一番。”
沈端砚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卫国公世子懒洋洋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守好沈大人,我们先下去看看情况。”
他说话的口吻十分带着一贯的轻慢,虽说明知道这位贵人对谁都是这份态度,六安心里未免也有些恼,哪怕他是卫国公世子,凭什么用这副态度跟自家大人说话,大人乃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当朝首辅,这靠着祖荫的小子也配越过大人来指手画脚。
呸。
想归这么想,六安还是恭敬地等着自家大人的话。
沈端砚看了他一眼,对卫国公世子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卫国公世子挑眉道:“这倒不必谢。今日所说之事,我们改日有空再谈。”
说着他就径直出了门。
定远将军倒是一抱拳,对沈端砚道:“告辞。”
待二人走后,沈端砚仍站在窗边远眺,神情凝重。
沈端砚虽非习武之人,但目力极好。他站在茶楼顶层,从窗户上远远地看到桥上的情况,不由得眉头紧皱:“三七,你也下去看看情况,若是能救人,妇孺老幼,能救几个算几个。”
三七抬眼一看,便见到桥栏吊着许多人,便应声下来,连忙向永定桥方向赶去。
他本是沈端砚的贴身护卫,有功夫在身,虽然人流汹涌,但仗着身法自如,很快就接近了桥头。说来也巧,他一打眼就看到了桥上摇摇欲坠的何清沅,一眼就认出了是府里的丫鬟,急忙上去救人。
待把人拉下,三七开始发愁。
他虽然木讷,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虽说他功夫不错,但眼下这人挨人人挤人的状况,他虽然功夫好,但要把何清沅一个大活人带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会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三七伸出一只胳膊递给何清沅“何姑娘,跟我走。”
虽然眼前这年轻男子面目陌生,但何清沅听出来这正是之前拦过她路,又找她要过络子的那位管事,当即大叫道:“别管我,那边!那边有拐子!”
三七听了,顺着何清沅指过去的方向看了,果然看见一个灰衣汉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了何清沅的话,转头向着那灰衣男子那里奋力挤去。
和身小体弱的何清沅不同,三七很快就接近了灰衣男子的身后。
他出来身着便装,又生得其貌不扬,假作被人群挤到了灰衣汉子的身后。
灰衣汉子很是警觉,一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立即扭头抱着孩子就往另一边去了。
还没走出两步,灰衣男子只觉大臂传来一阵剧痛,劲道一松,怀里的孩子转瞬之间就被人夺走了。他又惊又怒,转头见了三七,伸手就要来抢。
灰衣男子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竟然被这一击冲撞得整个人后退了十来步,撞得身后的人撞退了一大片。
他的同伙们翻手掏出袖中藏着的匕首,纷纷试图拨开身边的人群,凑上来围住三七。
三七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借着周围人流的混乱冲撞之力一直退到了桥边,足尖往桥栏上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轻功,借着人群之力向着桥南的茶馆去了。
何清沅这才松了口气,冷风一吹,脑子这才清醒下来,一边看着人群中那些人的体貌特征,一边思索着怎样快速摆脱眼前的境地。
那一伙人见同伙丢了目标,气得咬牙,但他们的功夫粗浅,看着能飞檐走壁的三七无可奈何,只能收手。
他们心知再耽搁下去,一旦五城兵马司来人把人群疏散开来,他们无法脱身,情势就会急转直下。万一再被抓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颜色,二话不说,一头钻入人群。
他们本身就是普通的百姓打扮,五官又生得平凡,这样一挤进人群里,犹如一滴水珠汇入了江河。哪怕是旁边远远看着的何清沅,很快都分辨不清楚人群中哪一张面孔是刚才那伙人了。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情关注那些人了,因为眼前她就遇上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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