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很长时间,我突然咳嗽起来。
林越转过头来。
我连咳了七八声,方才不咳了,
林越走过来。
我垂下眼皮不看他。
“你想喝水吗?”林越问。
“嗯。”我轻轻声回。
林越倒了杯温水来,我喝完。
“谢谢。”
林越过去关上窗户,“时辰不早了,你休息吧。”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冬天好像就在这十天里来临了。林越说话算数,果然十天后我们离开了客栈,回云锦城。
林越给我雇了辆马车,而他始终跨坐在车辕外没有进来车厢过,车厢里放着几坛酒,他偶尔手伸进来拿酒喝,神情始终冷峻而带微微倦意。
车厢里不算宽敞,但足够舒适、安稳。嗯,确实够稳,因为拉马车的那匹高头大马,从上路开始,几乎都是用走的,四只强健有力的蹄子,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静水和阿红在旁悠闲自在地跟着,两匹马反倒慢慢成了好朋友,而且还是阿红先主动示的好。
我先是暗示后干脆明说:我腿上的伤好很多了,真的可以再快点。而林越像聋了一样,没一点要理会我一下的意思。
我只得做罢,唯有让自己沉心静气下来。
这天我在车厢里昏昏欲睡,马车突然停住不动。
我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林越望着前面,淡淡说:“中午了,找个地方吃饭。”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是个小县城,我知道,之前经过过,但没进去。
这县城名字就叫灪县。
我说:“哦。”
马车缓缓驶进灪县,这方圆几百里人烟稀少,现在是正中午,大街上却不见几个人。我由林越扶着进了一家小饭馆,一家又破又旧的小饭馆,而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饭馆了。
这小饭馆里的掌柜、伙计连同食客,就像这破落的饭馆一样,一看就是在混日子过的。
一个伙计过来招呼我们,取下搭肩膀上的抹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桌面,这是个饭馆,但伙计瞧起来好像没吃饱饭就出来干活一样,有气无力地问:“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我看了看挂在墙上老旧的菜牌子,又看看林越,便自己主张点菜。
我说:“来条清蒸鱼。”
伙计面无表情说:“对不起客官,厨房没鱼了,一条也没有了。”
我说:“一碗土豆烧肉。”
伙计麻木地说:“客官,厨房有土豆,肉没有,一点没有了。”
我又说:“那蛋炒饭?”这总该有了吧?难道这地方的母鸡也统一今天不下蛋不成?
伙计顿时苦着脸说:“不瞒二位,厨房师傅最近跟掌柜的闹矛盾,不肯进厨房炒菜。”
我说:“嗯?”
伙计说:“厨房师傅老丁年纪大了,肩膀关节出了毛病,掂锅已不太灵活,他想要掌柜的换口重量轻一点的铁锅,掌柜的不同意呀,说什么是自己家祖传了三代的大铁锅,就靠这口铁锅起家的,传到他这一代不能断了,锅在人在。老丁也闹了脾气,已经四天不肯进厨房了。我们想吃饭也是自己进厨房动手炒啊!”
我和林越面上风平浪静地听他说下去。
这伙计像终于找到能诉苦的听众,滔滔不绝往下说道:“嘿!别说,那口大铁锅真他娘的重,小人就炒个青菜掂了几下锅,差点端不住砸了锅,好不容易炒完盘青菜,小人两只胳膊都酸疼得夹不起菜了,亏得老丁炒了十几年菜,手都快炒废了,这点是掌柜做的不够厚道。”
听伙计如此说,真是可惜我现在也行动不方便,不然倒想进厨房炒两个菜,看看那祖传的大铁锅究竟是有多重。我叹口气:“那有什么吃的上什么吃的,劳烦快点,我们赶路。”
伙计总算提起点精神头,叫一声:“好嘞!客官稍等一下!”转身掀帘进了后厨房。
饭馆里只有五桌食客,分布在我们周围,都是些举止粗俗的山野村夫。
饭菜做好端上来。
我们动筷,我的手已经能动了。
我和林越吃过好几次饭了,对他的行为习惯有了些了解。他拿筷子的力道控制得很轻忽,一口接一口地吃,脸上的表情没见变过。林越吃饭时什么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每一道菜他都会夹,而每一道菜他都不会多夹,让人看不出他的喜好。
不过穷乡僻壤的,我们这些天的吃食确实不怎样,像现在桌子上的饭菜,做得十分粗糙,他都不喜欢也正常。
我察觉出周围村夫们的眼睛总有意无意地往我身上瞟。
我视若无睹,只想吃完上路。
突然,林越头未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了竹筒里的一大把筷子,我还未看清他如何发力,那一大把筷子天女散花般“嗤嗤嗤嗤”地飞射而去。
“夺夺夺夺夺夺夺夺夺夺……”
一连串颇具旋律的声响过后,每张桌子上都呈弧形插上了五根筷子,而坐我旁边的一个矮壮、相貌猥琐的村汉,他放桌子上的一只手,微张的五指里面分别直直地插定了筷子。
好功夫,好准头。
幸亏他没全插进人的胸膛里。
霎时间针落无声,所有人开始变得像林越一样,低头认认真真吃自己的饭。
角落里隐隐传来不满的嘟囔:“真小气……”
原本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也听不到了,久久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桌。
直到我们结账走人,掌柜的都没跟我们算筷子钱。
☆、为什么
我们用了整整六天, 终于回到云锦城。
进城时是傍晚时分, 天色已黑得浓郁, 寒风猎猎,刮在人脸上像把刀子。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云锦城万家灯火辉煌, 却也在寒冷的夜风中比平时冷清了许多。云锦城的百姓们手揣在衣袖子里, 正急匆匆往家里走, 大街上还是有为了生计坚持摆摊的小贩在卖力吆喝着。
我突然听见马车外面纷纷响起惊讶的叫声。
“呀!下雪了!”
“下雪了!”
惊讶声慢慢又变得有些欢喜,那是小孩子们在欢呼:
“噢!云锦城下雪了!”
“娘!下雪了!”
……
我掀开帘子, 伸出手掌, 点点细如盐的白雪飘落掌心。我抬头, 源源不断的细雪从天空飘落, 这是云锦城今年的第一次雪,也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往家赶的百姓脚步更急了, 有的干脆抗起孩子就跑。小贩们索性生意也不做了, 纷纷收摊,早早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我叫住林越:“林越, 我们在这里告辞吧。”
马车又往前行驶一段距离,方停了下来。
林越没有回头,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事情我希望一个人面对,如果他要坚持我一时也没有办法。
“谢谢你。”我低声说。
林越从马车上下来, 注视着我, 那双坚韧而冷酷的眼睛,依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
“马车给你。”
我问:“你还在云锦城里吗?”
“嗯。”
我说:“还是住在八廓街?那个客栈里?”
“对。”
我说:“有时间我去八廓街找你,希望到时候你还在那里。”
我认真望着林越的眼睛, 由衷地说:“林越,你对我有恩,以后有机会,我希望可以报答你。”
林越出色的容貌似沉浸在融融细雪里,他深黑的眼睛里似乎也盛放了一些冰雪,似幻似真。雪是世间最冰冷洁白之物,无情亦有情。无情的雪是寒冷的,一如林越,他是冷僻孤傲的。而有情的雪,白皑皑覆盖人间,人们却喜爱它,因为瑞雪兆丰年。融化一整冬的大雪只需一场春风,可他眼中的雪似乎亘古不化。
我对他讲的话,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算做回应。
“那,告辞。”我说。
“驾。”我驱动马车,静水跟随着。
驶出一段距离后,我心中莫名一动,回首。
浓郁的夜色中,风雪愈来愈大,行人越来越稀少。年轻俊秀的林越站立古老斑驳的城墙下,双手抱着剑,静默地看向我的方向,他身边的阿红仰头冲静水叫了几声。
下雪了,人们都往家里赶。而他的家在哪里?
不知道他当饮月教的教主,能不能娶个教主夫人?
我对他点点头,转回头。
马车行走着,我没回宫,虽然我不知道皇宫是不是我的家,可我办完了事,我还是要回去。我随便问了一个云锦城的老百姓,便知道了季龄的府邸在哪里。云锦城的百姓一定都知道云锦城的两个地方在哪里,一个是皇宫,一个便是他的府邸。云锦城的百姓人人称誉,说他是忠君爱民的好丞相。
马车辚辚驶过一间间店铺,忽然一条暗巷里直直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提着盏灯笼挡住我的道,然后站住不动了。
拉车的马儿嘶叫一声,那个人依然不为所动。
是个男人,我不认识他,他好像认识我。
我问:“你是何人?为何挡我的路?”
那个男人模样温良,低眉顺眼地说:“小人叫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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