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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前还有遗言吗 完结+番外 (且墨)


  卿如是一边静待落笔铃响,一边期待倚寒的文笔。出神间时辰就打发过去,她的文章果然第一个被小厮念出。
  半篇不到,外间便有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一是惊艳于她的文采,二是因为,她跑题了。文采斐然毋庸置疑,但她的立意都要偏到西边去了。
  采沧畔里,文采倒是次要,最忌讳的就是偏题。
  卿如是当然知道自己偏题了。准确说来,不是她偏题,是在座除她以外的所有人偏题了。唯有她知道是“今”非“昨”,可她不能说,只好用正确的理解来隐晦地提点世人。
  不知有没有人看出端倪……她沉吟着。外面又起喧哗之声,打断她的思绪。
  “诸位,刑部查案,事关重大,今夜斗文会到此为止。”方才那管事似是又从后房出来,张罗道,“还请诸位墨客留下今日文章,改日诵读品评。”
  话落,她听见隔壁有小厮与墨客说道,“请客人落款后再交予我。”
  她的小厮方才诵读她的文章时出去了却还没有回来。
  正想直接离去,草席被撩起,定眼一看竟是那侍墨小厮。他一手正轻托着一只雪白丰。满的信鸽,另一只手则拎着鸟笼。
  见到她,小厮激动地笑道,“客人,你的文章被倚寒公子要去品赏了。他看完后,要我把这只信鸽送给你,还写下字条让我传话说:‘望青衫兄赐教。’”
  “?”卿如是不解,为何是“青衫兄”,而不是“姑娘”?
  小厮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自女帝登基后,便不允许采沧畔将文作的性别一并交代,客人应当明白为何。虽然女帝王朝已经过去,但这个规矩一直沿用至今。”
  她明白。女帝之前,秦卿那个时候的采沧畔,男子天生对女子有歧视,自觉高人一等。采沧畔是纯粹之地,不该以文作本人来品评一篇文章的好坏,因此女帝下的这个命令也有维护女子的意思。
  而她的字迹向来狂放,文风亦是如此,才被倚寒误认为是男子。
  “嗯。”卿如是点头,接过白鸽。
  倚寒,他果然能懂她的立意,能懂她的立意更附和绝境中的崇文。
  未免有心人调查墨客身份,采沧畔的主人在客座之后设有通向十个不同地点的门,有时又会转道,毫无规律可循。
  听小厮说,除却倚寒公子不同些,采沧畔谁都知道他惯是戴着狼面面具,身为采沧畔的名人,想堵截他的人太多,所以他从来都是去后房换了衣裳另走一门。
  卿如是脱下面具走出门,将白鸽放进鸟笼。
  从后门回府,把笼子挂在自己房间的窗边,一边给它喂食,一边唤皎皎。
  皎皎捧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神情萎靡,进门见她竟还在逗鸟,哭丧着脸道,“姑娘,西爷派人送了份随礼过来,说是‘今生无缘,倍感遗憾,随礼奉上,愿卿姑娘觅得佳偶’。那些被西爷相看过的姑娘们也都是得了一份随礼一句话,连盒子款式和祝福句式都不曾变。”
  卿如是不甚在意,头也不回地点头,“送的什么?”
  “好像是颗夜明珠罢,还挺漂亮的。”皎皎问道,“姑娘要看看吗?”
  “不必了,放库房里去罢。我对月家的人事物都没什么兴趣。”卿如是撑着下颚,想到什么,又道,“我问你,扈沽城内,哪儿有崇文先生的遗作?”


第四章 月陇西
  书斋有。府里就有。扈沽城处处皆有。整个晟朝都有。
  于次日站在书斋内,捧着崇文的遗作长吁短叹的卿如是回忆起皎皎的回答,仍是不敢置信。
  她一度认为这些书全都在那场火里完他娘的犊子了。
  可现在这什么情况?上天送了她一条命嫌不够,带的附赠品?
  卿如是抬眸望着满书斋的崇文著作,心情很复杂。早说啊,早十年老天爷干什么去了?她郁郁而终的时候心里净惦记着这些劳什子了,若不是因为自责,以她自幼习武的体格说来,何至于郁结在心最终病逝于一方幽阁。
  而今她不得不怀疑起上辈子的人生,并十分想替当年那狗皇帝问问,他御笔亲封的宰相怎么办事的?手下人不利索,没、没烧干净???
  按照月一鸣滴水不漏的作风来说,不太可能啊。
  可要那厮冒着触怒皇帝、被革去职位的危险替她保下雅庐的书,就是更不可能的事情。当年雅庐起火前,月一鸣还专程唤人给她留了个最便于观摩灰飞烟灭的尊贵席位,以让她清楚认识到她和崇文那堆子人思想变革的失败。
  恶劣如此,又怎会帮她。
  崇文的著作能留下来她自然欣喜,但为何能留下来、残卷中的字句又是谁修复推敲的,有待考究。
  身旁小厮见她捧书出神许久,忍不住问,“姑娘可是想要买这本文集?”
  买,是没必要买的,这本文集她闭着眼睛都能默出来。唯一促使她买下此书的无非是这书中错字错句。
  修复者无疑是很了解崇文的,但了解得不甚透彻。就像好比昨夜的《方兴论》,修复此文的人理解崇文的思想,只是不清楚文章的创作背景,以至于会错文意,修错字句。
  “你们这里可有这本书未修复前的残卷原文?我想以我的理解重新斟酌词句。”文人墨客大多喜欢凭借自己的理解对不完整的前人著作进行修复。
  卿如是倒是不必真的修复,只是打着修复的幌子,把正确的文章重默出来。
  小厮听了却十分惊讶,“什么残卷原文?这里许多崇文的著作自百年前被秦卿修复完成后一直流传至今,何曾有人再修复过?”
  “……”卿如是反问,“你说,谁?谁修复的?”
  “秦卿啊。崇文先生的知己好友,秦卿。”
  卿如是险些就地趔趄栽倒,皎皎在身后扶了一把,“姑娘,怎么了?”
  见她目光逐渐诡异,小厮又解释道,“历史上有名的‘雅庐焚书’你知道罢?月一鸣为救秦卿,躬身进火场,相爷都进去了那火谁还敢继续烧,不得赶紧灭火?正因为此,雅庐的书并未烧毁殆尽,之后秦卿被囚西阁,就是在日夜修复火后遗存的残卷。”
  “……”卿如是再度反问,“你说谁?究竟谁下火场救的秦卿?”
  “月一鸣啊。扈沽月氏的丞相中,唯这一位十七岁便称相的,月一鸣。”
  卿如是离开书斋半个时辰,神情还很恍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周遭一切都不甚真实。
  她是重生之后失忆了吗?怎么自己不记得有这段?她什么时候修复过崇文的著作?原文她都会背,修复个鸡毛球啊?卿如是很快从怀疑上辈子的人生中脱离出来,转而开始怀疑自我。
  “姑娘,你怎么了?”皎皎拽了拽她的衣角,“前边不远就是廊桥了,咱们去桥上坐会儿再走罢。”
  卿如是没有反抗,随着她的摆布,神思仍在天外。直到在廊桥坐下,卿如是反握住皎皎,“我一月前脑子是被撞了才病的不成?”
  “那倒是没有。不过,嗯……”皎皎欲言又止,最后在卿如是催促的目光下说道,“自姑娘病愈后这一月里,倒像是脑子被撞过。”
  “……”卿如是幽幽叹了口气。丫鬟大了,拖下去宰了罢。
  “其实关于雅庐焚书这件事,坊间有许多不同的传言。姑娘若是觉得和自己自小听来的有些偏差也不必觉得奇怪。”皎皎歪头思索,“奴婢就听说雅庐那火其实烧了两天两夜,一本书都没剩下,如今我们看到的崇文遗作,都是之后秦卿重新默出来的,不存在修复一说。”
  卿如是摇头。她在意的是修复不修复的问题么,她在意的是谁修复或者重默的。谁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她自己。
  默了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传言里逻辑不对的地方,“秦卿被救回去后没几日十指便被废了,你是听说过的。她如何写?”
  皎皎沉吟着,噘嘴摇头,“百年前的事,不得而知了。坊间传言太多,许是混淆了历史,有人说她被废十指的时间兴许是在修复书籍后;也有人说她是口述出来,别人代写的;更甚者扯到了鬼神,荒唐的可太多了。”
  世人为掩藏真相,便总爱编织些谎言与传说。编得越是离奇神秘,真相就越是颠覆原有的认知。
  她十年未曾执笔,那痛楚太过清晰,十指被废的时间就在她重默完首篇文章后的第三日,她可以确信。独自被困西阁,每日面对的只有不识字的丫鬟小厮和不辍教化她的月一鸣,绝无代笔之人,她也可以确信。
  既然如此,不是她记错了,那就是有人刻意掩藏了真相。
  “这书,不论是如何修复的,月一鸣都应当知晓内情才对,最后竟什么也没告诉秦卿,心狠到就那么随她抑郁而终。也没留下些蛛丝马迹告诉后人真相,实在可恨。位高权重者果然藏得深……”卿如是想到些什么,忽托腮冷笑,“难怪能把他心底那位姑娘藏一辈子,活该没能把人娶进家门。也算是他求而不得,遭了报应。”
  她话音方落,忽听不远处一声轻喝——
  “姑娘小心!”
  少年的声音有些耳熟。卿如是下意识抬手接住横空飞来的物什,定睛瞧去,是一只彩羽毽子。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却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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