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那间天字号房,是福来客店最好的客房,在客店后院的二楼上,隔着个天井,宽敞明亮,又十分清静,外头街上的吵闹声一丝儿也听不见的。
那少女似是没有听见秦春娇的声音,她眉毛微皱,轻轻向一旁的老妈妈说道:“王妈妈,这儿吵的我心慌。”
那老妇人连忙吩咐人倒参汤给她吃,又向秦春娇吆喝道:“你这个乡下愚妇,竟然敢冲撞咱们小姐,真是不知死活!仔细我告诉本方官员,拿你去府衙里吃板子!”
秦春娇原本就满心烦躁,被这些人更是闹得肝火上窜,听这老妈子张口乡下女人闭口乡下愚妇,当下冷笑两声,也不理那老妇,向着那小姐一字一句道:“乡下女人又如何,你是高门千金,有钱外头住去,又何必来抢我这乡下女人的客房?!听着,我偏不让!”
此刻店里堂上还有些吃饭的客人,都被这起人撵到了角落里。寻常百姓对这等欺凌百姓的所谓大户人家原就看不顺眼,这些人也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秦春娇的话,竟而齐齐叫了一声好。
那少女听着这声音清脆利落,不由身上微微一颤,抬头看向秦春娇,见她生的妩媚娇艳,唇边似笑非笑,更是明艳非常,不由心中暗道:原来北地也有此等绝色,我先前倒是低估了。
秦春娇看着这少女,她烟笼愁眉,樱口琼鼻,倒是秀丽绝伦。
一旁的老妇惊叫了起来:“我家小姐有弱症,哪里受得了你这泼妇的吵闹?!你们还不快把这个泼妇拿下!”
那些在外侯着的家丁,一听这声音,跳进堂中,就要去抓秦春娇。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狗仗人势习惯了,一看秦春娇容貌出众,更是心怀不轨。
正当这时候,外头忽然暴雷一般喝道:“青天白日,谁敢在河间县闹事!”
这声音才落地,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那些家丁竟然飞了出去,躺在地下鼻青脸肿,唉哟叫唤。
易峋和王贵生走进客店,易峋径直走到了秦春娇身侧,低声问道:“可伤到了?”
秦春娇摇了摇头,向他一笑:“没事。”又向那小姐一指:“峋哥,她一定要住咱们那间房,我不让,他们就要动手打人。”
易峋这才看向那位小姐,眸光森冷,淡淡说道:“诸位伤我娘子,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那小姐看着易峋自从进门,就直奔秦春娇而去,似是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里就有几分不甘。她向来自负有过人之姿,族里那些兄弟谁不夸赞,如今却被一个村夫给看扁了,这让她如何服气?
再看易峋,他五官线条如刀刻一般,一双眸子深邃幽黑,那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她心底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颤,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一旁的王妈妈嚎叫起来:“你们这些愚夫愚妇,可晓得湖阳孟家?!你们敢这样得罪冲撞我家小姐,不怕被官府治罪么?!”
湖阳孟家?
易峋和王贵生都不知是什么人家,但他二人见多识广,料知会这样自报门第,必定不是小门小户了。
王贵生有些犹豫,他倒是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江子美招祸。
易峋眉头轻皱,没有言语。
秦春娇一听这名号,心念如电转过,灵光一现,张口问道:“可是孟贵妃的娘家?”
那王妈妈得意洋洋:“正是,知道怕了就赶快磕头赔罪,把客房让出来,我家小姐便不追究了。”
秦春娇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说道:“孟贵妃御前失仪,被贬为嫔,不知思过,还日夜诅咒皇后,废入冷宫。孟河年贪墨朝廷救灾银两,皇上念着他是两朝老臣,没有重责,只是罢官返乡。这样出过罪妃罪官的家族,竟然还敢这样招摇过市,欺凌百姓,当真是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么?!”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这乡下女子竟然晓得他们家的底细,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小姐,忽然坐不住了。秦春娇口里的罪妃,正是她的姑母,罪官就是她的生父。这两件事,是她生平大耻。她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北地县城的客店里,被一个乡下女人当面翻了出来。
一时里,她只觉得店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讥笑声自地下、墙缝里四面八方的袭来,羞辱感令她只想埋了自己。她豁然起身,颤巍巍说道:“妈妈,不住这儿了,咱们走吧!”说着,竟然掩面出门而去。
那王妈妈也是呆愣了,她只想搬出家门压住这些乡下人,谁晓得竟然被人当面陶腾出了家底,反倒讨了一场羞耻。
孟家其实早已衰落,跟着小姐北上的人,便是全部的家底了。王妈妈说小姐的乳母,知晓她心思敏感细腻,便四处虚张声势,只想为她撑个体面出来。弄成这样,真是始料未及。
看着这些人狼狈而去,秦春娇心里有些复杂,那些事是她在相府里听老夫人说起的。这孟家是苏氏的姻亲,也是湖阳大族。如今家道败落,想必是进京投靠的。
她似乎走到哪里,都甩不开这些人。
王贵生看了一眼秦春娇,目光若有所思。
第65章
这湖阳孟家的事情,只是个不经意的插曲,易峋和秦春娇都不曾放在心上。
当夜,秦春娇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迟迟不能入睡。身边的男人,呼吸沉沉,似是已经睡熟了。
明日就是秦老二案子开堂的日子了,她纵然不信母亲会杀人,但心中还是没底。
想到今天白日里那个湖阳孟家嚣张跋扈的做派,秦春娇心中有些异样,虽说仗势欺人令人厌恶,但以往在相府里的经历也让她明白,权势在许多时候是极其好用的。
比如母亲的事情,如果她手中有权柄,就可以早早的把母亲接出来,也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退一步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能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她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易峋低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怎么,睡不着?”
秦春娇没想到原来他也醒着,应了一声,又问道:“峋哥怎么也没睡?”
易峋说道:“听着你没睡着,我也睡不着。”说着,他翻身将胳臂横在了她的腰上,把她带到了怀中,头埋在她颈子上,问道:“还是为你娘的事担心?”
秦春娇先低低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也不全是,我就是想着,咱们寻常百姓,遇到这样的事的确是为难。这回我娘的事,如果没有峋哥你,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易峋眸色深深,闻着她秀发上的香味,说道:“依靠自己的男人,没什么不对。”
秦春娇轻轻说道:“但总会有咱们受不住的事情,我以前在相府里,就见过……”
易峋心口一紧,沉声问道:“你是说我靠不住?”
秦春娇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话未说完,易峋忽然翻身,将她压制在了身//下。
秦春娇只觉得身上一沉,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易峋漆黑的眸子里精光微闪,狠厉的攫住了她的眼眸,淡淡说道:“别跟我提你在相府里的事。”
秦春娇有些怔了,她能感觉到易峋身上压抑着的微微怒气。她双唇微微翕动,月光让红润的唇瓣泛出水一般的光泽,软嫩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易峋眯细了眼眸,低头覆了上去,略有些粗糙的唇盖住了樱色的菱唇,交叠碾压咬啮,唇舌黏腻,反复交缠,直到两人都呼吸困难,才分开。
一道银色的水丝连着两人的唇,秦春娇不住的喘息着,鸽子一样浑圆饱满的胸脯起伏着,顶在易峋的胸膛上。
她有些不解,不明白易峋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半晌,她踟蹰着问道:“峋哥,你生气了?”
易峋嗓音微微有些粗哑,他说道:“以往的事情,我可以当不知道,但我不高兴听你在相府里的事。春娇,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秦春娇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泛着疑惑的光泽,她问道:“峋哥,你怎么了?”
易峋没有说话,却将她用力的揉进了怀里。
秦春娇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苏梅词,压在心底里的不安再度冒了出来,宛如被吹皱的湖面。
隔日,河间县县衙大堂。
江子美身着官衣,正襟危坐在大堂上首,审视着堂下的一干人等。
今日是土塘村毒杀案开审的日子,刘氏、刘二牛以及此案相关人等都在堂上跪着。
刘氏穿着一袭粗布玉色衣裙,头上挽着一个圆髻,鬓边一朵白花。这身衣裳,是秦春娇替她挑的,不是没有更好的衣裳,但她新寡,又是这样的事,穿的过于精致,难免惹人非议。
她眉眼垂顺,眼角还着噙着泪花,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下。刘氏原本容貌就好,经过这几日修养,气色转好,看着便惹人同情。
反观那刘二牛,这两日上刑被打的稀烂,原就是一身破布烂衫,到了这会儿更是烂上加烂。屁股和腿上的伤处,无人无钱照料,溃烂**,还生了些蛆,臭气熏天。人一看就捂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