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娇却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急急的将易峋交代的几句话悄悄的告诉了刘氏。
刘氏听着,不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她女儿的确跟了个好男人。
说不到几句话,外头的牢头便在催了。
秦春娇给刘氏带了一包衣服和吃食,便依依不舍的离去。
临走前,她向刘氏说道:“娘,我先走了,等衙门审完,我一定接您回家。”
刘氏含笑点头:“好,娘等着。”
秦春娇出来,又给那些牢头们各个塞了一两银子。
那些牢头们见这姑娘容貌可亲,出手大方,又是班头的朋友,便都说道:“姑娘你放心吧,大婶子在里头保管啥事儿都没有。”
秦春娇虽还是舍不得,但也没有法子,只好强行离开了。
待秦春娇走后,刘氏坐在土床边,看着窗子外头的天。天上几朵白云悠哉飘过,她心中忽然燃起了生的渴望。
女儿回来了,她还想跟女儿好好过上几年,看着她生儿育女,亲手为自己的孙子孙女做虎头帽、虎头鞋。
刘氏揉了揉太阳穴,将易峋捎来的话仔细在心里过了一遍,暗暗叹道:这孩子是更加老道沉稳了。
入夜,县令江子美在书房中看着手中的卷宗,仔细想着土塘村毒杀案的种种,虽说表面看来刘二牛嫌疑重大,但这里面似乎哪里不对。
他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问道:“贵生,这案子是你去拿的人,搜的证,可有什么见解?”
王贵生是江子美的远房侄儿,江子美在此处当县令,要用自己人,便让他当了班头。又喜他是个精细之人,且经验丰富,有什么难解之案,都会问一问他。
王贵生恭敬回道:“老爷,属下以为,这案子只怕与刘氏无干。”便将中午易峋的话讲了一遍。
江子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忽然将茶碗撂在桌上,喝道:“王贵生,你好大的胆子!有人见你和那刘氏的女婿过从甚密,今日还曾见过,可有此事?!”
王贵生连忙回道:“老爷果然明察秋毫,确有此事。然而属下也是为案子之故,特特去探查。”
江子美冷冷问道:“那你可探查出什么来?”
王贵生附身低声道:“回老爷,那刘氏的女儿曾是相府的内侍,还是老夫人房中的婢女。”
江子美顿时眉心一跳,小小一个婢女自然不算什么,但所谓宰相门人三品官,这等奴仆终日跟随主人,即便离了那府邸,只怕也有许多门路浸润。
他闭眼养神,须臾睁开眼眸:“明日加派人手,将那刘二牛的行径及人际往来,查个透彻!”
第64章
从那日看了刘氏之后,秦春娇和易峋便暂且在客店里住下了。
这河间县乃是京畿大县,京城一带的村落皆归其管辖,北临京城,南接运河,南来北往的旅人,各地奇珍异货,都在这里交汇。这县城虽不及京城那般富丽繁华,倒也热闹非凡。
秦春娇所居的客店,名叫福来客店,是县城里最大的一间,下头紧邻着一条街道。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饭铺子,当铺子,铁匠铺,木工铺,卖酱的,卖果干的,卖布鞋的,合着摆摊的,一大清早起就人潮滚滚,人声鼎沸。
秦春娇挂心她母亲,压根没心思去街上游逛,每日烧好了饭菜,就送到牢里去。
因王贵生打过了招呼,加上秦春娇也给足了银子,那些牢头对她都客客气气的,待刘氏也是照顾有加。刘氏在牢里没受什么苦,甚至比在家里还要自在舒坦些,几日下来脸上竟然还长了些肉。
那边刘二牛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只是个二流子混混,手里一钱没有。无钱孝敬,那些牢头本来就横眉竖眼的不待见。县太爷又吩咐了,这刘二牛有重大嫌疑,要严加审讯,那还客气什么?
这些牢头们,都是折腾人的行家里手,手上是全套的把戏。
什么皮带炖肉,就是打了结的狼筋,蘸了盐水,专抽人身上皮肉最软嫩之处,一鞭子带下去一条肉;什么脚踩风火轮,就是拿两盏灯柱烤着犯人脚心。诸如此类,花样繁多。
那刘二牛吃了几个全套,被折磨的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瘫在刑床上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哭天嚎地的求爷爷们饶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这些年来干过的事说了个倾尽,甚至连小时候堵人家烟囱,大了偷看寡妇洗澡的事都说了。
那些牢头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就把这些供词送到了县令江子美面前。
江子美看了供状,倒是和查访所得的些许细节相符,不由有些疑惑。
依他所见,这刘二牛只是个无赖混混,并无胆量杀人,且为人粗糙,想不出炮制毒酒这样精细的法子来。根据多年的查案经验,那个刘氏反倒更加可疑。
然而依据查访所得,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了刘二牛,判案需要证据,也不能凭自己的感觉而胡思乱想。
刘氏那边,也审问了几回,却并无上刑,她所言落合关节,合乎情理,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再加上,她那个女儿,曾是相府老夫人的婢女。
江子美虽不愿承认,但这件事却隐隐的左右着他。他为官十余载,如今已是四旬开外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仕途一直不顺,也是近两年才补缺到了这个大县。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多,略有差错,怕就要丢了官帽。
江子美,冒不起这个险。他思忖再三,将刘氏的案子定在五日后开堂。
听说母亲的案子五日后开审,虽说前途未卜,但秦春娇心底里总算还有了个盼头。
易峋每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外面干什么,秦春娇每每问起,易峋也只是叫她放心。
秦春娇无奈,每日除了探望母亲,便是在客店中待着,看着街上的人潮,心中繁乱。
这日午后,她歇了晌觉起来,想着近来天气已渐渐燥热,打算借客店的厨房烧一锅绿豆汤,放凉了等易峋回来喝。
才起来穿了衣裳,就听见楼下一阵人马嘈杂声。
这客店生意好,秦春娇只当是来投店的客商,并没放在心上。
过了小片刻,只听门板被人敲了几下,秦春娇心中狐疑,前去应门。
将门打开,却见两个少女站在外面。这两人一个穿着绿色锦缎比甲,另一个却是水红色的扣身衫子,将秦春娇视为无物,旁若无人的走进房中,四下打量张望了一番。
那穿绿色锦缎比甲的说道:“这屋子也还将就过得去了,姑娘兴许满意。”那个穿扣身衫子的便抱怨道:“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真是处处麻烦,姑娘也比在家啰嗦多了。今儿不是时候不够了,说什么也要赶到京城去。”说着,这两名女子竟又携手出去了,至始至终没看秦春娇一眼,没向她说一句话。
秦春娇十分莫名,不知道这二女是什么来头。怔了一会儿,店里的伙计敲门进来,搓着手点头哈腰的赔笑:“姑娘,求您个事儿。您这间房,能不能让让?”
秦春娇有些生气,柳眉微蹙,说道:“店家,你这算是开什么玩笑?我们连付了七日的房钱,你却叫我们搬出去,做生意能这般言而无信么?”
那伙计苦着脸说道:“姑娘,这也不是我要撵你。来了一伙南方的客人,派头大的不得了,硬要一间天字号房。咱小店天字房只姑娘住着的这一间,没法子只好来求您。”
秦春娇立刻便明白过来,必定是来了什么不一般的人物,以钱势压人,想要强占客房。这种事不新鲜,以前在相府里时,那波主子也爱干。
若是放在以往,她或许也就让了,但这几日为着母亲的事情烦乱,她满心浮躁,再遇上这样的事,更是寸步也不肯让。
当下,秦春娇向那店伙计说道:“我晓得不是你的主意,我不为难你,那波人在哪儿,我去同他们说。”
那伙计倒是生恐他们吵起来,搅闹了店里的生意,连忙说道:“姑娘,您何必跟他们作对!胳膊拗不过大腿,掌柜说了,让一间地字房给您,把余下的房钱也都退给您。”
秦春娇也不理会这伙计,径直迈步出门。
穿过天井走到外头堂上,果然见乌压压一堂的人。
堂上正中的桌子边,坐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袭轻烟薄罗的裙子,外头罩着的披帛是江南特产上好的烟云纱,头上并无装饰,鬓边却戴着一只白色的绢花,显然是在戴孝。
一群老婆丫头,众星捧月也似的围着这少女。
秦春娇看了众人一眼,走到柜台前,向店掌柜说道:“掌柜,那房间我不让。”
那店铺掌柜一脸难色,看向那边,说道:“这位小姐,人家不让,您看不然就换个地方投宿?”
那少女没有接话,倒是她身边的一个老妈妈子,张口哼道:“果然是乡下女人,一点儿礼数都不懂!我们小姐身子金贵,须得一个安静地方歇脚。你皮糙肉粗的,住哪儿不能住,好房间给你真是白糟蹋了。房钱我们加倍,连你的住店钱我们一并给了,你趁早把地方腾出来。”
这话听得秦春娇几乎气笑了,她缓步走到了那少女跟前,朗声说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我不管你是哪儿的人,在客店你我都不过是住客而已。我先住店且先付了房钱,凭什么无故就要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