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子见众人都坐下去了,拂尘一甩,便立在高台之上高声道:“奏乐!”
不多时,红粉水袖飘然上场,歌舞笙箫热闹欢畅。
萧元帝自己是不喜欢歌舞的,嘉慧郡主死后,他便仿佛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
他自己虽不屑看,可登基之际,宴请群臣,却也不能冷落文武百官,还是得勉强热闹一番。
何况……萧元帝看了看案边的酸梅汁,他的宝贝笙笙还得收拾收拾那还痴心妄想着鸠占鹊巢的人不是?
水袖飘飘,笙歌欢快。
美酒佳肴,蔬果生香。
然,秦萱儿却觉,眼前的山珍海味放到嘴里,都是味同嚼蜡。
除了案旁那微不足道的一盅温热酸梅汁,她可用来安慰自己,父皇是心里想着她的,旁的,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企盼的,喜欢的,习惯的关注目光,再没有一眼落在她身上,不是放在台上翩然起舞的舞姬身上,便是放在桌前美味可口的食物之上,再就是,放在台上清艳无双的顾宝笙身上。
总之,她在这热闹美好之中,在顾宝笙容色面前,彻底黯然失色,无人问津了。
她有心与她父皇说话,可众人都沉浸在欢乐当中,她若突然说话,便显得她刻意虚伪,像是她上赶着要她父皇认她似的。
秦萱儿不着痕迹打量着台上之人的动作,等了许久,见顾宝笙饮了半杯桂花酒,似是不胜酒力想下去醒醒酒。
秦萱儿低下头,她眼角余光瞥了眼顾宝笙离去的方向,拿了一块海棠酥,慢慢吃着,眼眸中的阴冷渐渐积聚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抵是怕在萧元帝前醉态百出,告退离席醒酒的人并不少。
秦萱儿饮了一些酸梅汁后,便推说吃多了些,得出去走走消食。
妇人不是臣子,宫女和嬷嬷们各自带一个下去就是了。
因而,秦萱儿很顺利便由一个嬷嬷带了下去。
萧元帝对宫中的御花园看得并不严苛,秦萱儿走了几段路便看到在坐在太液池边歇息的顾宝笙。
残荷已尽,桂花盎然。
秋日的太阳总是颜色浅淡,仿佛清夜白玉盘,少女坐在日头底下,没有撑伞,被这阳光一照,肤色几乎莹润透明。
秦萱儿刚要上前几步,青葵便拦住了她。
“公主殿下在此,还请娘娘,往别处去吧。”
顾宝笙身份特殊,从前伺候她的,没有武功的半夏,还有武功略弱的圆月都留在了公主府。
青葵一向面色清冷,对秦萱儿说起话来,并不客气。
秦萱儿抿了抿嘴,心里着实是不舒服的,但想到她心愿未成,就此退下去,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见方才那夸她的妇人同好些妇人过来了,秦萱儿眼眸一闪,忙扑通一声跪在青葵面前,泪水莹然道:“对不起……笙笙,萱儿以后再也不会跟你抢东西了。
萱儿不是要故意占着你的位子,故意让父皇培养萱儿十五年的。萱儿只是想来道歉……萱儿发誓,以后萱儿绝不会跟你做对了。
笙笙,你就原谅我吧。”
那群妇人见此状况,立马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只是眸光里都露出了一丝不赞同。
顾宝笙先前的名声,京城里的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萧元帝宠她是一回事,可若这公主言行无状又无脑,逮着从前对她稍微不好的人都要报复,那她们这些或多或少说过她一两句坏话的,岂不是都不要活了?
青葵瞥到那些妇人皱眉的样子,心里也不高兴了。
秦萱儿摆明了就是专等着这群人过来,想把事情闹大的。
公主还没有拿她怎么样,她就这样鬼哭狼嚎的,若是过去,还不知道这秦萱儿要使什么污七糟八的手段!
太液池边坐着的少女倒是十分平静。
桂花酒并不浓郁,不过似乎她是一杯就倒,即便拿温水将桂花酒兑得极为浅淡,仍是尝了一口,脸就红了。
她皮肤本就白皙通透,如今酒醉更是白里透红,仿若桃花。
“有什么话就过来说吧,你到底是做过爹爹嫡女的人,如今又是西戎的皇子妃娘娘。见着我便跪下来,这成何体统啊?”少女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含笑缓缓的朝她说道。
秦萱儿跪着的身子僵硬一瞬,花枝扶着她慢慢站起来,朝顾宝笙走去。
两人相对,身量相差不多,容貌也略相似。
若都是萧元帝的女儿,倒也不失为一对姐妹花,不过……
瞧秦萱儿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倒像是顾宝笙真要针对她似的。
“宝笙……”秦萱儿睫上满是泪水,走到顾宝笙面前,拉着她的手便哽咽道:“对不起,我占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公主……”
秦萱儿怯怯的看了一眼青葵,顾宝笙便朝青葵点了点头,让她们退远了些。
“我为何要怪你?”少女莞尔一笑道:“你被人抱走的时候,尚且也在襁褓之中,说起来,偷龙转凤的事情,错处在掉包那人,并非在你身上啊。
如今真相大白,你有了归宿,我亦没有大碍,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里对不起我,又是想跟我道什么歉呢?”
秦萱儿低头似是感念一笑,“我是说,我对不起抢了你那么多年的宠爱啊。
你知道吗……在你没有回来之前,父皇每次无论公务有多繁忙,都会赶回云州为我庆祝生辰的。”
她面露怀念,眼底得意之色渐渐浓厚起来,“我四岁的时候,父皇为我做了他此生做的第二碗长寿面,至于第一碗,他是做给我母后吃的。
后来父皇说,总不能委屈了我,又特地为了我做寿桃包。他第一次做,什么都不会,可笨了……之后,他年年都给我做,手艺这才精进起来。
父皇对我是真好啊!我说羡慕邻家阿姐有娘做的冬衣,父皇便连夜给我打了一车的雪狐皮。
我说羡慕女先生家的小妹每年冬至都能吃到女先生亲自做的羊肉饺子,他就每年冬至和我生辰的时候都回来给我做。就连我手上的这一只玉镯……”
秦萱儿背对众人,将镯子露在顾宝笙面前转了转,微笑道:“这还是父皇亲自上昆仑上采了暖玉给我做的。我哥哥都没有,单我一个有的。
比起你的龙纹玉佩来说,是不是……珍贵多了呀?毕竟,龙纹玉佩有三个,可只有我的暖玉——才是独一无二的!你说对吧,宝笙?”
顾宝笙垂眸一笑。
以玉代人,她知道秦萱儿是想说她才是独一无二的,也知道秦萱儿是想激怒她。
于是,她含笑道:“那又如何呢?爹爹他……不认你呀!”
“怎么会呢?”秦萱儿笑了笑,眼眸突然满是阴鸷道:“没有你从中作梗,他很快就会认我的!”
话一落,秦萱儿手腕上的玉镯便塞到了顾宝笙手里,一面死死抓着顾宝笙的手不放往池边挣扎拖着,一面嘴里害怕道:“宝笙,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跟你抢的,你放过我吧。”
待走到池边时,秦萱儿眼底的得意愈发明显。
顾宝笙的身子骨不如她好,又是不通水性,她早已和北堂竟说好了,只等弄死顾宝笙,他就带着父皇他们过来!
可,刚要把顾宝笙推下去之时,少女却突然站定不动,反倒含笑看她,在她耳旁轻声道:“你想跳下去?
也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跳下去,也这么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我成全你便是!”
秦萱儿闻言,顿时惊双目圆睁,然而来不及反应,身子一轻,整个人扑通一声便落入了水中。
远远站着的夫人们都被吓坏了,忙让宫女、太监们去把萧元帝找来。
看顾宝笙的目光,也由不屑变为了害怕。
宫宴之上,这笙笙都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平日里想把她们这些人怎么着,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了?
萧元帝和楚洵、北堂竟等人原本就朝着这边走,待听闻太液池边出事后,便连忙赶了过来。
萧元帝和楚洵一过来,便走到顾宝笙身边上下打量,关切询问,对地上身下一滩血水,几乎要流产的秦萱儿却不闻不问。
众人见状,想在萧元帝面前帮着秦萱儿说话的心登时凉了下去。
太医院的谷太医和李太医,一前一后,给顾宝笙和秦萱儿诊治了一番。
顾宝笙自然是无事的,只是略有醉意。
但秦萱儿……
谷太医抚着胡须,斟酌字句道:“回陛下的话,皇妃娘娘……她……流产了,且这深秋水寒,她在水中小产,宫体受寒,日后怕是……子嗣艰难。
不过,皇妃娘娘还年轻,若是此后好生保养,少动怒气,还能生育,也未可知啊。”
“父皇!”秦萱儿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道:“您别怪笙笙推萱儿下去了。笙笙不是故意的。
都怪萱儿,原本……原本是想把您送给萱儿的暖玉给笙笙暖身子的,谁知道……总之,都是萱儿的不是,请父皇……不要,不要怪罪笙笙。是萱儿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