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里,两个番役尽职尽责的把守着,脸上不见丝毫困意。孟长安到来时,他们躬身行礼。
“他还醒着?”
“回督主,醒着呢。”
孟长安挥退他们,推门进了牢房,墙边的一张木床上,秦翰靠墙而坐,眼睛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夜空。
孟长安看了他片刻,嗤笑道:“秦大人如今不怕本督了?”
秦翰没看他,声音空洞无力:“快死的人了,怕什么呢?”
孟长安古怪一笑:“你这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连本督母亲生前绣的一扇屏风都要藏的好好的,怕被本督发现惹来杀身之祸,为何遇上太子的事就如此奋不顾身了呢?”
秦翰摇头:“可惜啊,太子生不逢时,他赤子心性,不善弄权,若不然一定是个明君,至少不会放任阉竖祸国。”
孟长安面色未变,嘴角勾起一丝讽笑:“秦大人忠君爱国,却将自己的家人弃之不顾,你可知你犯的罪,秦家那几个人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
秦翰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转身面对孟长安,道:“孟督主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孟长安:“秦翰,你真是蠢而不自知,本督想杀你,你就不会在东厂刑房里安然的度过一夜了。”
他走上前,扔给秦翰一封信,道:“看看吧,看完再告诉本督你不后悔。”
第54章
秦翰捏着信的手指在颤抖, 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如同支撑不住靠在身后的墙上,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眼神空洞, 心如死灰。
孟长安勾唇一笑:“怎么,被昔日好友背叛的滋味如何?”
秦翰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颤声道:“张太傅,他可是太子的恩师啊,怎么可能?”
孟长安轻嗤:“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以为的坚守本心,不过是诱惑不够大。“秦翰脸色灰白, 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从小木床上爬下来,跪在孟长安面前,道:“孟督主,我知道我既然落到你手里,有罪无罪,或是罪名多大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别无所求, 只求孟督主放过我的家人。”
孟长安扯了扯嘴角, 眼神中泛着冷意:“秦翰, 本督不杀你, 也不会动你的家人, 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女儿。”
“你, 你说什么?”秦翰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孟长安,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孟长安在刑部大牢里看秦绵的眼神,心中激灵一下,脸色由白变红,像憋着一股气:“你对绵儿?”
孟长安缓缓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往牢房外走,衣摆却忽然被抓住,秦翰祈求着:“孟督主,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女儿,放过她。”
孟长安皱眉,脸上怒气沉沉,但声音却淡淡的地道:“她在本督身边一定会比在你身边过得好,你护不住她,但本督可以。”
他说罢便一扯衣摆甩开秦翰的手,大步离开了牢房,独留秦翰在牢房中痛哭出声。
孟长安一夜未眠,从东厂刑房出来他便坐在议政司里,一直坐到天亮。当天边的第一缕日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轻缓地勾起了嘴角。
“德喜,备马,本督要进宫面圣。”
他声音又哑又沉,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
德喜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迅速地为孟长安更衣,服侍他洗漱,临出门之时,孟长安笑着对德喜道:“德喜,回头把厂督府内外重新布置一番,太冷清了。”
德喜讶然,督主竟然会嫌弃厂督府冷清,再说这不是他当初自己要求的吗,怎么如今?
他看见孟长安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再联系到他要进宫,顿时心中一亮,这是厂督府要办喜事了吧。
德喜满脸笑意地追上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脸懵然。
孟长安进宫之后,在碧波园里见到了昭昌帝,今日没有朝会,昭昌帝只穿着一身绣着五爪金龙的常服。
“你的意思是,秦翰确实给赵进送信了?”昭昌帝面露犹疑:“那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他?”
孟长安:“那要看皇上想要哪种结果?”他顿了顿接着道:“秦翰有没有罪不重要,他已经是安阳秦氏的弃子,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但若真杀了他,恐怕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昭昌帝皱眉,秦翰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确实很高,他的门生有好几个都是当世大儒,若说这件事也不是非要治他一个死罪,毕竟他也只是号召士子与百姓为太子求了个情,只是昭昌帝没想到愿意为太子求情的人这么多。
这让他忌惮,让他忧心会不会有一日太子不甘心为臣把自己从皇位上拉下来,也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孟长安见昭昌帝动摇,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但很快消失不见。“臣担心的是,若秦翰死了,天下士子的心都会倒向张太傅。”
昭昌帝没听明白,张太傅怎么了?他不是太子的授业恩师吗?此人一向是拥护太子的。
孟长安:“皇上还不知道?下月初三,三皇子就要迎张太傅的小女儿做侧妃了。”
昭昌帝面色阴沉,三皇子已有正妃,侧妃的人选是可以由他自己决定的,他最近忧心太子的事倒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孟长安添上最后一把火:“皇上,如此一来,三皇子身后的势力会比从前的太子更胜,不知他会不会效仿太子……”
孟长安还未说完,昭昌帝便把手边的茶杯掷在地上,一声脆响让周围伺候的人都抖了抖,唯独孟长安还是面不改色,他知道昭昌帝已经有决定了。
“传旨,免了秦翰的官职,让他回家安度晚年吧。”只是他依然不放心,秦翰无官无职,那些文臣士子最终不免会倒向张太傅的。
孟长安沉吟了片刻方开口:“皇上,臣这里还有一件麻烦事,翰林学士王元上奏请皇上委派德才兼备的大臣负责修书事宜,秦翰既已免职,那就只剩张太傅最合适了,您看?”
昭昌帝原本听见“麻烦事”三个字就烦躁地皱眉,但听到最后他却眼前一亮。对啊,让张太傅去修书,那么多书没个几年时间是修不完的,张太傅年纪大了,修个几年书就该让他致仕了。
“长安,还是你懂得为朕分忧。”昭昌帝夸赞着孟长安,心里却有一丝莫名,他为何对秦翰的事如此上心?
孟长安觑着昭昌帝的脸色,突然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把昭昌帝吓了一跳。
“皇上,臣当不得皇上夸赞,因为臣在这件事上存了私心。”
昭昌帝愣愣地问:“什么私心?”
孟长安:“皇上,臣之所以屡次帮秦翰,是为了他的长女秦绵,因为秦绵就是臣的心仪之人。”
他这么坦率,昭昌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刚刚还在怀疑他是不是暗中和太子也有牵扯。
昭昌帝笑了笑:“这算什么私心,你帮自己的未来岳丈也是人之常情嘛。”
孟长安声音微动:“皇上的意思是?”
昭昌帝:“朕答应过你,只要你说出心仪之人就为你赐婚。”说完便对御前总管张福道:“张福,你明日就去秦家传旨。”
孟长安真诚地给昭昌帝行了个大礼:“臣,多谢皇上恩典。”
从碧波园出来,孟长安没在宫里耽误时间,直接出宫上了马车直奔东厂。马车停在东厂门口,他没下去,让德喜去把秦翰带出来。
秦翰上车时,脸上依然有些苍白,从刑部到东厂他已经被关了四个月有余,瘦得风一吹都打晃。孟长安斜睨了他一眼,毫无诚意地关切道:“秦大人回去可要好好补补,免得身子弱,耽误了本督和秦绵的婚事。”
秦翰木着一张脸,知道他能安全离开东厂,就代表孟长安和女儿的婚事已成定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黯然低头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沉默,马车到了秦宅门口,德喜把车帘掀开,对秦翰客气地道:“秦大人请吧。”
不管心中如何煎熬,想到家人都在家等着他,秦翰还是激动得湿了眼眶,没用德喜搀扶便跳下车往秦宅大门口跑去。
德喜问:“督主,您不去见见秦娘子吗?”
孟长安自嘲一笑:“只怕她现在并不想见本督。”
此时她应该很高兴,一家团聚,也可能正在抱着秦翰痛哭,诉说自己如何身不由己才会答应嫁给他……
孟长安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幽冷,眼底的黯然藏不住。
这时车帘再次被德喜掀开,孟长安冷声喝问:“怎么还不走?”他阴鸷的眼神看过去,却正对上秦绵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她似乎吓到了,声音怯怯地道:“是我让德喜公公等一会儿的。”
“督主,你生气了吗?”她眼睫轻颤,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忐忑。
孟长安眼神中的阴鸷慢慢化开,只是声音依然有些僵硬:“你过来做什么?”
秦绵扶着车壁爬上马车,动作一急,脚下不小心踩到了裙角,她惊呼一声向前扑去,孟长安呼吸一滞伸长手臂接住她,悬着一颗心呵斥她:“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秦绵借着他手臂的力量起身,对他展颜一笑,微微羞涩道:“下次不会了,我是来谢谢督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