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夜从未有过的肆无忌惮,她也是在承欢的事情上头一回迎合他,声音婉转,说得却不是什么吉祥话——
“倘阿玉是个命薄的,留燕怀瑾一人在世上岂不落寞,阿玉要你依一件事便也死而无憾了。”
“这件事很长,我许你用一辈子来允诺。我容得下你再与旁人结秦晋之好,但她必须是颜舜华,因为她真心待你。你偷闲时记得祭拜我,不要带上颜舜华,毕竟我还是很小气。”
“阿玉这是犯什么傻。”他听罢笑话道,埋在她肩窝啄她一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是你,不知也是你。要记着因为有阿玉,才有燕怀瑾。”
那夜生日宴上,她听腻了那些与他交好的朝臣门客等人的祝辞,几乎快起茧子,分明将那些贺颂之词烂熟于心,已经要倒背如流了,却唯独对他说得是丧气话。
她心头一时涌起百般凄恻,千种惆思。
鸢尾.行事同往日一般无二,掐着酉时的时辰掀帘进了内殿,见里头建安帝捧书踱步,襄良媛则半倚着身子伏在案台上,神思恍惚,面上茫然失措,眸光随着建安帝的脚步流转。
建安帝却是依旧置若罔闻,眼前的情形姑且还算得上岁月静好四个字,鸢尾心底这样想。
她先同建安帝见了礼,才对着另一头出声唤道:“襄良媛,奴婢们备水服侍您沐浴罢。”
第17章 壹柒
徐杳依着往日习性在那盏水墨围屏的隔间里头沐浴,无拘无碍渐浸在热气腾腾的木桶内,她掬起一捧瑰润花瓣,嗅一口暗香浮动,见一旁鸢尾屈着身子手执木瓢正朝里头舀水,出言制止:“你可别再添了。”
鸢尾自然依言,压低声音附上她耳畔:“您适才发什么愣呢?”
她侧首,也学鸢尾轻声细语道:“我一向很矜束持重的。”颈脖如玉纤长,下颚随她微动勾出一道明丽隽秀的轮廓,裁出眉梢斜飞入鬓。
“适才奴婢刚进内殿的时候。”鸢尾听她模糊其辞,哪里肯善罢甘休,同她窃窃私语。“不知您望穿了个什么盈盈秋水,也瞧不出个模样来。”
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她那时心下忖度,教鸢尾看来正是发愣。
“你又是从哪里净学些嘴皮子功夫,竟胡侃挖苦起我来了。”她佯作不快道,“豆蔻的伶牙俐齿你领略半分便足矣了,谁教你学个十足十,落英榭只许留一个闹喳喳的,偏生有一日若一齐撂蹶子,可还了得。”
“遵襄良媛的命。”鸢尾知她故作姿态,掩唇拭笑低声应道,“再没有下回了。”
她出来的时候正是一副罗衫薄纱半朦胧的模样,燕怀瑾依旧熟视无睹,沉然镇定,仿佛他眼里装的只是鸿章钜字,已经十分逞他的心意,天下间的旁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入眼皆浊。
少顷,只闻得燕怀瑾命蔡莲寅为他备水沐浴,阖宫上下皆知建安帝寝宫华清宫内设有一御用汤池,因建于在西殿,故而又唤作西漾池,奢靡滋养,坊间常有人传,说是若能在那西漾池熏沐一遭,便不是寥寥快活二字足以概括的,只差教人羽化而登仙了。
而西漾池对于建安帝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遂时常亦一切从简就近在后宫妃嫔处备水沐浴,或许草率、马虎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徐杳落得个闲暇的空处,径自裹着衾被倚在榻上,辗转间不过须臾的功夫,燕怀瑾只着一身中衣立在榻前了,她阖眼原本是昏黄烛光悉数教他漆黑身影挡去了,他肩胛宽绰却平添着一抹风逸,身骨清奕,此时一声不吭杵在她眼前,
她微微眯了眯尚在打盹的眼睛,听见他慢条斯礼道:“襄州的山水养人,白白要你生来便讨去一副好皮囊。”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殿侍奉的宫人已经皆各自摒退出去,徐杳竟一时迟钝,还未来得及作反应,但见燕怀瑾亲自熄了殿里的灯盏,风驰云卷一盏未留给她,她顿时两眼一抹黑,伸手也不见五指,声音迫切叱了一声“嗬唷。”
她懵头刚欲起身,“噔——”又磕在硬实的紫檀木上,触及雕花,正是她的床梁。
他难得见她如此稀罕喊一声,一时也觉新鲜,同她解释还不忘打趣道:“朕尚且习惯不了襄州人氏掌灯而眠的嗜好。”见她在床梁处磕了一下,几近是一字一句吐出来,“当真磕到了?”
徐杳肆无忌惮白他一眼,咬牙切齿“嗯”了一声。
“朕幼时也磕过的,伺候的嬷嬷们为这起子事没少挨骂。”燕怀瑾却将她的恣意神色瞧了个一清二楚,上前抚到她的额鬓处,声音里掺杂着少有得关切,却意味不明,“要不要传太医?”
她听罢,暗自啐他自私自利,阖宫人尽皆知他今夜留宿落英榭,偏生这个时辰传太医,难免教旁人生出些遐想来,遑论第二日会是如何的风言风语。
她额鬓一凉,知他素来无论冬至暑气手足都没有半分暖意,遂也不讶异,不过微微朝后仰了一仰:“您这会子做什么好人,这是折煞妾了。”见这人指尖纹丝不动,使劲拍了他的手背一下,清清脆脆,他这才由着她撇开手,“陛下的恩泽还是舍给别处去罢。”
她手心绵软,在他看来哪里有半分力气。
徐杳因瞧不清他的模样,只听见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衾被微颤,方知他上榻来了,她伸手朝里侧够去,疏忽大意间竟触到舒绸的中衣布料,竟是同他指尖截然不同的温热。
她心下抑制不住的兢兢战战,只盼他毫无察觉。她耳边一旁的枕畔生风,是他坦然自若枕上去,不待她收回手,不曾想竟被猝然攥住。
连带着她指尖也生出几分寒意来,他的大拇指恰到好处地抵在她中指二分之一处。
“朕适才看书时,你在臆想些什么。”
徐杳眼力方才清晰可见一些,便瞥见他神色戏谑打量着自己。他面上仪表正经,手上却没个正行,在她的指节骨骼处轻轻摩挲,一路循着手背探进她的袖腕间胡作非为,堪堪却点到为止,再无迭进。
她到底不是未经人事之人,哪里禁得起他这一番敲打。
想到这里,她面上睥睨看他,含颦一笑,反手呷玩起他的指尖,触及逐渐暖和起来,蹿入他指窝里同他十指相扣。
“陛下。”她声音里的柔靡之色几乎快溢出来,却尚不自知。
燕怀瑾神色一如既往的傲倨,不忘讥刺她:“徐文山教了你这两下子便觍着脸送你进宫?”
他同人博弈时也是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偏偏教她痛恨极了。
她颊上不明攀着两抹酡红,同一对潋滟酥红的唇瓣相映成彰,燕怀瑾听见她口中衔着嗫嚅之词,说得却是:“您想妾怎么着?”
话音未落徐杳便就着同他十指相扣的手捱过去,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尽的风流旖旎,倏而间她已然栖在他身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最末一个“着”字直到落到他耳窝处才被她不蔓不枝吐出来,她存心蹉跎,不肯放过他。
徐杳这才抬眼,他眼角眉梢处隐匿着颓唐消沉,她另一只手循着他衣襟往下,在他精瘦腰间止住,指尖不轻不重缭绕着缱绻之意,留在他腰间愈发流连忘返。
她的鼻息浸在他脸上,他看见徐杳捋过鬓边的一绺发,继而几乎快欺上他的唇。
徐杳心一横,决计破釜沉舟。全怪身下人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横竖是逃不过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他又专行刁难之事来敲打她,往好听了说叫磨人,往难听里头说便叫凌迟。
大约相隔只差二分之一寸的时候,她兀然气馁,偏偏燕怀瑾措手间又不偏不倚侧了头,一改先头的轻薄之色。
她却尚不知晓,自顾自有意往下移开唇角,到底还是没有及时顺势泄气,竟擦过他微抬的下颔,刮得她齿间生疼。
“您不是向来身经百战见得多?”徐杳神郁气悴,二人皆掰甩开彼此,恨不得离得远远地,“害得妾好苦。”
他哽住喉也不睬她的奚落之词,起身忙不迭的先去掌灯,徐杳方才察觉有几分不适,亦起身斟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身上浮上一股子奇异微痒的感觉,她心底惶惑不解,待燕怀瑾回头朝自己缓步过来,她率先看见的便是他下颔处小指甲盖大小的红印。
她心下一乐,心满意足盯着自己的杰作左思右想,好容易拿住他的把柄,她必要做一番文章,谁知不待她先开口,近前的燕怀瑾面色不虞,口吻郑重其事:“你可有哪里不适没有?”
“是有一些的。”他问这话时,她一手正揣在衣袖里下意识挠了两下,据实回道。
燕怀瑾闻言蹙眉,从她的梳妆台上随意拾起一柄铜镜对上她的脸,这是不言而喻要她照一照便是,她也没辜负他便要对镜,赫然她一张脸上竟稀稀落落零零星星起了几处红疹子,骇人得紧。
她看见镜中人神情黯淡,心底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也不拘什么礼,捋起袖子,只见一段白皙莹润的臂腕上一目了然亦有些许红疹子,看得她心乱如麻。
徐杳扪心自问,她自这遭重新入宫之后,如履薄冰,行事更是敛手屏足,她明白砍一枝,损百枝的道理,后宫里头不盼着她的人比比皆是,一种是同赵婕妤那般口无遮拦之人,另一种便是面上同她交好之人,第二种人往往背地里翻脸比翻书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