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肆哂笑道:“刚才那一桩,我看多半是你这好妹妹暗里动的手脚,体弱如月河吃了咱们的烤肉都没事,怎么偏就和她起争执的薛晓晓闹肚子了?”
星涟对他翻个白眼:“小女子敢作敢当,是我又怎么样?谁让她先欺负我们家的人?我只不过在她吃的肉上撒了一点点巴豆粉,不严重,最多拉两趟肚子就好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薛晓晓拉肚子,至于她在人前虚恭丢了这么大个人,完全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她敢说出来就不怕被人知道,不信薛晓晓听说了还敢上秦国公府找她要什么说法。
从渊猜她是给月河出气,颇为讶异,他是知道两个妹妹之间素有嫌隙的。
现在星涟居然破天荒帮月河出头,他又是好笑,又是对她的做法生气,只是拿她没办法,唯有手支着额头叹息道:“也不知道你这小气劲儿到底是跟谁学的,真是顽劣不堪,日后谁要娶了你,绝对倒了八百辈子大霉。哎,你还是留在国公府吧,在家好歹有人护着,嫁出去我怕你夫家把你打死。”
对亲妹妹用这评价可以说很恶意了,但他的兄友们居然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宠溺的味道。
蘅芜荔萝两姐妹无愧是星涟知己,平日也对矫揉造作的薛晓晓看不顺眼,星涟这个恶作剧让她俩拍手称快。郗珣和郗璘兄弟虽觉不妥,不过比起旁人来当然是自家妹子的感受更要紧,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星涟只怀疑桓肆会出卖她,毕竟这人阴险得很,还第一个戳破是她对薛晓晓动了手脚。不过她手上可抓着他的小辫子,比她这小事严重得多,泄露出去哪个轻哪个重,星涟相信他自己会判断。
人散去了大半,留下来的更是大快朵颐,星涟嫌弃他们搬出来的酒不够好,怂恿大家去偷更好的。
“这些已经是二十年的太和液陈酿,一坛几十金的贡酒,你嫌不好?”郗珣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老辈人都挺偏爱星涟,没想到他们都把她娇惯到如此奢靡的地步了。
星涟摇摇头:“也不是说太和液不好,不过我觉得它酒香过盛,味道太烈,压住了肉味,宴桌上用它更合适。此时露天席地,白雪红梅,如果温几炉梅雪酿,岂不是更应景?”
“秦公夫人秘制的‘梅雪酿’?那可是寻常喝不到的好酒啊!”桓肆第一个眼睛放光。
别的好酒价值再高,用钱也可买到,梅雪酿只有亲国公夫人会酿造。取这园中的初梅和新雪,以及自酿的米酒入土陈封,因原材料有限,一年也出不了几坛。梅雪酿酒味虽不强烈,但甘醇清冽,梅香扑鼻,闻一闻就醉了。
就是待客时,若不是遇上了至交好友,国公夫人也不舍得拿出来,外人很少知道。桓肆有幸随父皇微服私访到国公府,沾光喝到过一次,便念念不忘。
“别异想天开了。”从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祖母怎么舍得把梅雪酿给我们几个佐肉吃?”
“我知道奶奶的酒埋在哪儿,就在这园子里,不远,加上去年前年存货有七八坛呢!我们不拿多了,就偷半坛出来解解馋,另搀半坛白酒进去。大家都不说,就算被发现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桓肆抱臂斜睨着她,打趣道:“听表妹这么说,这种小偷小摸的坏事儿你不是第一次干吧?”
星涟脸一热,辩解道:“不就是喝点酒嘛!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小偷小摸?你们谁跟我去?”
“这……这不太好吧?”郗家兄妹虽对那梅雪酿也神往已久,不过不问自取,终觉不妥当。
星涟急得跺跺脚,瞪着楚从渊:“哥哥,你也不肯陪我去吗?”
虽最为疼爱妹妹,但从渊在国公夫妇面前一向是个懂事乖巧的孝顺孙子,怎么能跟着她胡闹?自然对她这要求严词拒绝。
少数服从多数,她嘟着嘴打算放弃,桓肆却勾了勾唇角:“我陪你去取。”
“殿下,你这次怎么也纵着她胡来?”从渊吃惊,桓肆总是嘲笑他太顺着妹妹,总有一天把她宠坏,会惹出祸来,这次他自己却陪着她荒唐了。
桓肆嬉笑道:“星涟表妹说得对,不就是喝口酒吗?我就不信,楚老夫人心里一坛梅雪酿比她的孙子孙女还重要。再说,你们也想喝的,是不是?”
他环视一圈,郗家兄妹们互相不好意思地看了几眼,喉部吞咽口水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
“你们不去就在这等着我们回来,表妹,你走前面带路吧。”桓肆一手从烤架上抄了把肉串,向星涟扬扬下巴。
走在半路上星涟才觉得自己八成是贼心太大把胆儿也撑肥了,脑子发热,居然敢和桓肆独处。想起两年前偷看到的那一幕,她现在还颇有些心悸,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懂得分辨别人对自己的好恶,不喜欢自己的人,从不主动去亲近。这三殿下嘛,不管他多受欢迎,也从不在她想要靠近的列表里。今天他一反常态支持自己,还单独陪她出来,星涟打了个哆嗦,莫非他是真想对自己下手了?
她才十三岁半,还不想这么早死啊!
也怪她好奇心过盛,当初偏要作死,看到不该看的没有马上离开,还不小心惊动了对方,差点招致杀身之祸,还为后来埋下一个隐患。
那是两年前的秋猎,星涟也随外祖父郗将军伴驾去了皇家猎场九丈夜原。有一次她仗着自己骑术精湛,抛开大部队去追猎一只野狐,亲眼见证了桓肆和他的手下人围杀了几个太子的近卫。
当时她就躲在一丛高高的芦苇后面,杀戮开始时,乱溅的血滴甚至飞到了她脸上,温热腥咸。本能让她尖叫,还好她反应快,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和风吹野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然而那个瞬间桓肆往她藏身之处望了一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她很确定他看见,并且认出她了,眼睛里有着惊讶和犹疑,她甚至从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机。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让手下人抓她过去,只是又看了她几次,那眼神中暗含警告。他看看满地血流成河的尸体又看看她,似乎在说,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下场就与他们一样。
星涟蹲在芦苇丛后,紧紧捂着嘴不住发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一动不敢动,没有再发出丁点声音。
那天等到他们处理完尸体,离开很久之后,星涟才哆嗦着跑回了自家营帐,再也没敢出去。几天以后,就传来了太子被混入秋围的刺客暗杀身亡的消息。
联想起那日所见闻,她理所当然觉得太子的死必然与桓肆有关,回家后她病了一场,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说桓肆的名字便如惊弓之鸟。
她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哥哥,可楚从渊与桓肆私交甚密,她无法确定此事哥哥是否参与其中。如果真有他一份,那此事泄露出去,有可能会害了哥哥,甚至连累秦国公府和大将军府。
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唯有让它烂在肚子里。
很明显那时候桓肆是放过她了,或许是看在楚从渊面子上。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在某一日后悔,杀了她这个随时可能成为□□的目击者。
“星涟表妹……星涟?……楚星涟?!”
星涟正在走神东想西想,没听见桓肆已经叫了她好几声,见她不答且神情恍惚,似乎有些不耐了。他突然鬼魅般挨到她身侧,在她肩上一拍,她惊吓得下意识跳开,表情像见了鬼。
“你躲什么?难道我很可怕吗?”桓肆抱臂俯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慌忙摇摇头,视线与他错开,发现已经到了祖母埋藏酒坛之处。
第8章
“就是这里了。”梅林深处,星涟低着头,按记忆走到几株种成三角状的老梅树中间,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踩了踩。
她没带土锹,眼睛瞟了下桓肆腰间悬挂的,作装饰所用的短剑。剑柄剑鞘纯金打制,鞘上镶嵌着珠玉宝石,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名贵,就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拿来挖土。
桓肆倒也不吝惜,解了剑扔给她。星涟也不敢指使堂堂一个王爷挖地,只好让他盯着有没有人过来,自己埋头苦干,挽起袖子蹲下吭哧吭哧刨起土来。
虽是装饰,不过这仅一尺来长的剑锋不愧是王爷的随身爱物,也当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刃,掘土挖坑这种小事当然更不在话下。
掏了一尺来深的洞,坑里才露出黑黢黢的陶罐。陶罐刚打开一条缝,花香和酒香扑面而来,两人差点当场醉倒。星涟用带来的空酒坛装了半坛子,又让桓肆把半坛清酒倒进去凑数,然后熟练地恢复封口,把土埋回去,踩实了,又撒上些梅花瓣掩盖。
把剑还给桓肆,她抱起酒坛,慌慌张张道:“快走快走,别给巡逻的人看见。”
秦国公府堂堂的孙小姐偷祖母的酒喝,让人看见传出去她脸还要不了?
“怕什么?咱们今日是光明正大游园,谁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难不成国公府的侍卫还敢盘查你我?”
“对哈,我也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盘问我?”星涟经他一提醒,反应过来,马上一改贼样,恢复昂首阔步的骄傲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