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对上他的目光,瞬间息声,不敢再说话。
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以往只有别人见了她就怕的份儿,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也干起了这欺软怕硬的勾当。
若是被熟人知道了,该嘲笑她了。
“你若是还再打什么注意,胆敢惹事生非,意图逃跑,我就打断你的腿!”他那张好看的薄唇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杀气腾腾,不留情面的话来。
大奸臣真是大奸臣!六亲不认是非不分。
秦九恨恨想着,口中却窝窝囊囊的应道:“知道了……”
声音不自觉的弱了下去。
秦珏放开她,又坐了回去,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过短短的功夫间,从手腕到下颚,全被他捏疼了。秦九可不是个受气包,他不说话,秦九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开口。其实若是可以,她还想跳起来,一拳抡到他脸上去出出气,可惜到底没有那个胆量。她生前虽然横行霸道,却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沉默,只有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律动平稳而有规律。
秦九耳边一直响着这声音,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她脑袋一点一点的,一边闭上眼睛打瞌睡,一边在脑海里暗暗思量着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她本来死了,掉进了运河里。河水四面八方的涌上来,好像有无数只手般,要把她扯进地狱的深渊。
秦九想要扑腾扑腾,全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想要呼救,却连启唇也变得艰难。
她没力气了。
秦九知道,她方才喝下的酒被动了手脚,可现在才发现,却是为时已晚。
还有背后把她推下去的人……
秦九记得当时河面上很黑,没有多少个人,她更是不曾想过身后居然还会有人暗下黑手,更是不会知道,身后的人长得何等模样了。
等她摔进河里,想要看清的时候,河水已经阻隔了她的视线,再加上夜色很浓,她根本无从看清,只依稀听见草丛有人穿拂而过,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到底是谁,会处心积虑的想要她死……
而那乔家的小郎君,一提起他,秦九就忍不住想要骂娘!
那个混蛋!即便再怎么不待见她,不想要救她,看见她掉进河里了,就算不施以援手,帮她叫唤几声,让她脱险也成啊。可谁曾想到,那个平时就像兔子一样,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乔家小郎君跑起来的时候,还真像只兔子一样快!
秦九暗道自己瞎了眼睛,早知如此,她当晚便不会约他出来,白白让别人有机可乘,让自己丧命了。
她本以为,不管世人如何看待自己,那乔远志和自己同窗情谊,也总该明白几分的,总不会人云亦云,没想到他居然也信了那些狗屁的传言。
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秦九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把原本整齐的发髻弄得一团糟。
“成何体统!”耳边传来一声轻喝,秦九动作一顿,乖乖的把正在蹂躏自己脑袋的双手放下来。
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是“秦玖”而非“秦九”了,身边还有个大麻烦跟着呢,实在不应如此失态于人前。
秦珏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上上下下的来回打量秦九,目光带着挑剔,“妇德妇容妇功,你倒是说说,你有哪点做到了?女孩子家家,理应时刻注意仪容,你可倒好,尽把自己往邋遢里整。找不到夫家嫁出去,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秦九正想说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没有关系的时候,秦珏又凉凉的道:“算了,还是嫁吧,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
正文 第3章 母亲
秦九讪笑,没有再搭理大奸臣。
不管怎么说怎么做,她现在好像都只有乖乖受下的份,莫名其妙变成了他妹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可不能把他得罪狠了,否则日子定然不好过。
不过,至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他妹妹,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但是秦九觉得,她很有可能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毕竟死而复生本已经是一件惊悚非常的事情了,更何况醒来后还变成了另一个人。
若是眼前的这秦珏知道了,定然会将她当成妖魔看待的吧?不管他再怎么不待见他妹妹,妹妹始终是妹妹。她只是个侵占秦玖身体的外来人。
秦九低头,明明外头艳阳高照,她却是突然打了个寒噤。她紧攥着自己的手指,那修剪得宜的指甲把掌心掐出了一些印痕,弄疼了自己,她这才放开来。
秦九现在无比庆幸,这秦玖也是京城一霸,既然是“霸”,那么举止惊世骇俗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若是她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出半天,铁定就原形毕露。
这好像是目前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马车终于到秦府了。
其实秦府秦九并没有来过,但是对于秦府,她却是知道得不少。毕竟现在世家式微,秦家就是仅剩的一奇葩,而作为奇葩家中的奇葩——秦珏,无疑是最得罪不起的了。
秦九想到此处,不由得偏头偷偷瞄了秦珏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在不对上秦九的时候,他就永远是现在这幅样子——不动声色。
秦九收回目光,一旁的车夫刚拿出个矮凳还未摆开,秦九就自己利落跳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站在地面。
这……虽然没什么不对,但是没有一个姑娘家是跳着下马车的。说到底终究有些不雅。
秦珏又皱眉。
秦九小心上前,她低声道:“哥……”有撒娇,也有示弱的意思。
她还从来没有叫人哥哥!
秦九悲愤。
若是秦珏这厮还小肚鸡肠的又来训她,那可白费她这一声哥了。
所幸秦珏没有再说什么,他淡淡道:“进去吧,母亲在等你。”
只是秦九刚走出几步,又把她扯了回来,他拉着她的手臂,力道依旧是大的令她生疼。
秦珏恶声恶气地道:“你若是再惹得母亲伤心,再嚷嚷着要走,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看来秦玖这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秦九现在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好乖乖应是,先把秦珏安抚下来。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前她在学堂上睡觉被夫子抓到的时候,也总是说这句话认错的,可她认错是认错,该闯的祸一个也没少闯,该做的事情也一样没少做。
“每次认错都认得这么干脆,可没见你有哪次是改的,可见你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秦珏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再为难她,“去吧,别让母亲久等。”
秦九暗喜,连忙一溜烟跑远了。不用面对大奸臣,她就觉得舒坦。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秦九可以说冷静得超乎常人,反应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或许是死过一回的人比较淡定?
秦九暗想着,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她现在对这秦府一点也不熟悉,全靠着这身体的本能在行动。她刚才为了逃避秦珏,有些慌不择路,现在也不知道情急之下跑到哪里去了。
只希望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还靠谱点,不至于去看自己的母亲还迷路了。
秦九刚这么想着,便走到一处精致的小院旁,她还未走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妇人的抽泣声,一声叠着一声,听起来颇为凄婉绵长。
秦九心有所感,脚步一顿,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前。
现在她占着别人的身体,虽然意识是自己的,那个真正的名叫秦玖的姑娘不知道哪去了,但是有时候,却是莫名其妙的会有一些下意识的本能和反应——这是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她用着她的身体,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一些影响。
比如当她一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没有人给她解惑,她却也知道,现在是建平三十三年。而她死于建平三十年,已过了三年。
现在她可以很肯定里面正在哭泣的妇人,并不是自己的熟人,但是通过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她知道,那妇人就是秦珏口中的母亲了。
母亲……这真是个遥远的词了。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么叫过了。
秦九叹了一声,随后走了进去。
那屋里的一个丫鬟手里正捧着一盆水,一看见秦九,惊喜得盆子都端不稳了,只听“哐当”一声,那水盆摔在地面上,水流了一地溅湿她的衣裙,可丫鬟却像是看不见似的,她回头朝里头大喊:“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屋里的哭声一顿,很快的便冲出来一个云鬓高堆的妇人。虽然上了点年纪,可是风韵犹存,可从她脸上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了。
能生出秦珏那样的人,他母亲必然也是美人。
她脸上原本画着精致的妆容,但是此时却被她自己哭花了,看上去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