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镇……”
夭夭起初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这时好像突得想起了什么,脸上血色登时褪尽。
当年,公输一族被告发与鬼族勾结,驱阴兵,血屠四镇,杀害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吴山镇便是其中之一。
柳氏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带回了五年前、她一生噩梦开启之时,目光有些飘忽的道:“那封信的内容,其实是父亲口述给你大哥二哥的。念完他就收了起来,贴身随带,不允许第二人翻看。父亲以为,我们都没看到那封信……其实我看到了,那落款处虽无人名,却有一个幽蓝色的火焰标记。”
夭夭呼吸一紧:“是鬼族?”
柳氏点头:“父亲和二弟这一去,便是半月不归。你大哥心中担忧,本想派些人去吴山镇打探消息,不料博山、剑门两地忽遭邪祟大举入侵,许多无辜百姓被害。公输家世代坐镇蜀中,自然无法坐视不理。这一连串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你大哥隐约意识到事态不同寻常,便亲自带领领精兵三千和族中子弟百人往这两地除祟。”
“我那时刚发现自己有孕,怕他分心,便没告诉他。你大哥离开两日后,离云中城较近的峨眉镇也传来邪祟作乱的消息。百姓惶惶不安,不断有从那边逃出来的人跑到将军府求救。隔日,朝廷也派人过来,命公输家迅速出兵赶赴峨眉镇压邪祟。可府中精兵良将和精干弟子都已被你大哥带去另外两地平乱,留守云中城的官兵又不可轻动,公输家哪里还出得起兵。我和族中长辈一起向传令使禀明实情,请求朝廷增援。那狗奴才却态度傲慢,指责公输家尸位素餐、故意推诿避祸,只顾自己拥兵自大,置朝廷发令与百姓性命于不顾,将我们狠狠训斥了一番。我那时年轻气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枪将那狗奴才从马上挑了下来,然后不顾族中长辈相劝,把府中仅存的精兵良将和年轻弟子都集合起来凑成一支队伍,奔往峨眉。”
寥寥数语,夭夭已经被当时的紧张形势所震慑。
柳氏喉间微微带了涩意,道:“当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公输家岂会只剩满府老弱病残,任人宰割……”
夭夭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情景,不由愤懑盈胸,道:“阿爹不在,他们便如此气焰嚣张,若换做旁人,不一定能被嫂嫂做的更好。”
柳氏却并未因她这宽慰而好受,道:“等到了峨眉镇,我才发现事态远比我想象的严重。那些邪祟,根本不是普通的邪祟,别说不懂符术的普通军队,就是精通术法、有法宝护身的族中弟子,也被折腾的左支右绌、伤亡惨重。整个峨眉镇被厚重的阴气笼罩,十里不见一个活人,几乎成了一座鬼镇。我当时便明白,你大哥那边的情况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我带去的兵死伤大半,余下的也都被阴气侵体,病倒一片。无奈之下,我只能向朝廷求助。可惜接连派出五名探子,发出十几封告急信,都迟迟等不来援军。眼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在我身边倒下去,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便想着退回云中城,尽快联系上你大哥,再做打算。不料刚出峨眉镇,便遭遇朝廷兵马围堵。再后来,便传来公输家叛变,勾结鬼族、凃害百姓、意图犯上作乱的消息……我也才明白,那些邪祟,其实都是鬼族人……”
柳氏笑了下,带了些讽刺的味道:“当时,我们一群人浑身浴血的从镇子里闯出来。那模样,大约也像极了刚屠完镇的叛军……”
夭夭呆呆的道:“可出兵平乱,明明是朝廷的意思。嫂子也发过求救的书信——”
“但剑南道节度使崔大人说,他并非派人传达过出兵指令,也未曾收到我的求救信。”
柳氏一句话,打碎夭夭所有幻想。
这一切,只怕是早有人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圈套。从阿娘失踪、阿爹收到那封信开始,阴谋已经开始启动。
只是,阿娘到底因何失踪?那信封上的鬼族标记又是怎么回事?阿爹不可能不识得鬼族标记,为何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丝毫防备,便带着二哥赴约?
嫂嫂大约也是反复琢磨过这个问题,才会说出那句话:“当年,父亲恐怕确实与鬼族有些联系。”
可公输族立族百年,历代家主皆是忠心不二,单凭那些流言蜚语和经不起考证的证据,素来宽厚的皇帝怎会突然翻脸,连三司会审都直接略过,便以极刑处置公输家。皇帝若真想彻查,派人去那四镇稍一调查,便可明知真相。百姓们的眼睛都是瞎的么?这其中,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抑或,连嫂嫂都不知道的“致命证据”。
夭夭心渐渐一沉,问:“嫂嫂可知,当年的案卷放在什么地方?”
柳氏并不意外的道:“众口不一,有的说在京兆府,有的说在典狱司,有的说在夔龙卫所,甚至还有人说是被皇帝下令封存在了宫中。我试着找过,可惜一无所获。”
这时,宝儿忽在外面喊道:“姑娘,侯爷过来了!”
宝儿的脑子有些直愣愣的,柳氏如今已贵为西平侯宠妾了,她依旧改不掉旧习惯,总算“姑娘长”“姑娘短”的叫。
好在柳氏也不计较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此刻一听西平侯过来,柳氏和夭夭还是吓了一跳。柳氏忙道:“你从后门出门,改日我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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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不远处起了火光,沈其华眉心狠狠一跳,低声咒骂了一句,飞身扑入温玉楼内。
楼内人影乱撞,到处都是尖叫声,很多客人来不及穿好衣服,便慌慌张张的从雅间内冲出来,好不狼狈。
火势蔓延的很快,从那间甲子一号雅室开始,很快,整层甲子号雅室都烧了起来。等沈其华带人冲进去,房内已烧得渣都不剩,只来得及抢救墙上一张烧掉了半边角的地图。
玄牧军已堵住所有出口,防止楼里人乱窜出去,等火势扑灭,沈其华命所有人到大堂集合。清点一圈,果然没有越美人的踪迹。
长安城盛极一时的销金窟,就这样被那位缺德的太子殿下一把火烧成了废墟。未来三五月内只怕都不好开张了。
穆玄听完汇报,拿起那张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地图仔细研看,发现这地图的整体轮廓虽也是大邺朝的疆域图,但里面却不像普通地图那样标注地名,反而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奇怪符阵,下笔潦草,符文乱飞,根本看不出出自谁人之手,更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阵。唯有两处地方印着不大不小两粒朱砂,也不知是何用意。
沈其华见穆玄神色凝重,便问:“将军瞧出门道了?”
穆玄不答,忽问他:“你确定,当时这幅图是挂在起火的房间?”
沈其华不明所以,道:“没错,末将找那老鸨确定过,那间房的确是起火的房间。”
穆玄又问:“挂在哪面墙上?”
沈其华想了想,道:“右边,东面墙上。”
“那火势又是从哪边向哪边蔓延?”
“甲子一号在最西边,是从西向东蔓——”
话没说完,沈其华陡然意识到什么,惊了一身冷汗:“将军的意思是……”
穆玄冷笑:“那么大的火,连墙都烧焦了,这张图却只烧坏了一个角。你说奇不奇怪?”
“何况,这幕后人行事雷厉,心思缜密,手脚非常干净,连一个大活人都能变没,怎么会大意到留下这样一幅明显藏着古怪的图到我们手里?”
没错。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纵火者故意让他们看到这张地图的。
沈其华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穆玄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依着这张地图的尺寸,立刻让人绘制一张尺寸一模一样的正常地图给我。”
第80章 聘礼
夭夭刚从沙暖院出来, 便见外面闹哄哄的,许多仆妇丫头都聚在游廊上, 正唾沫星乱飞的议论着什么事。
一见夭夭路过,这些人似吓了一跳, 立刻如锯了嘴的葫芦般,规规矩矩的在两边垂手站好,留出中间通道。偶有几个大胆的,抬眼偷偷瞟向她,面露怪异之色。
夭夭无端被她们瞟的有些头皮发麻,隐隐觉得,恐怕又有什么事儿找上自己了。
果然, 刚到海棠院门口,海雪便慌慌张张的拉住她,一惊一乍道:“郡主, 您听说了吗?”
夭夭顶着一脑门糊里糊涂的官司,递给她一个困惑的眼神。
海雪急得好像不知从何说起, 舌头打结了好一会儿, 简单粗暴的概括:“东平侯府又来提亲了!连聘礼都抬到大门口了!”
??!!
夭夭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脱口反问:“你说谁提亲??”
海雪挂着满脸老母亲才有的焦虑,道:“东平侯府呀!东平侯夫人都亲自过来了!”
夭夭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昨夜,她刚刚听海雪绘声绘色的讲述完那日外敌环饲, 孟老夫人老当益壮、气吞山河、当街撕毁两府婚约的壮举,怎么还没过两天,那眼高于顶的东平侯府又巴巴的上门提亲了?
最重要的是, 宋引那厮不是要去洛阳给文昌伯太夫人披麻戴孝、当孝子贤孙么?难不成他守孝期间,还要拖着她顺带给他守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