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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乱臣 (若兰之华)


  “如何?”
  穆玄终于移开视线,微微侧过头,沉声问。
  左边的少年立刻脸色涨得通红,懊丧的垂下脑袋:“属下无能,并未发现那邪物踪迹。”
  右边少年哼了声,挑眉,不无倨傲的道:“还不是你,妇人之仁,若听我的放火烧山,别说一只恶鬼,就是十只也别想逃出去。”
  左边少年脸更红了,争辩道:“这不是荒山,那片住着许多猎户和百姓,若伤了他们性命怎么办?”
  “好啦好啦,啰嗦死了,就你有理!”右边少年不耐烦的道。
  穆玄大约是嫌聒噪,终于不悦的皱起眉毛:“可有其他发现?”
  左边少年忙道:“回将军,我们折返途中,抓到一个行踪诡异的人。”说着一挥手,立刻有士兵从马上拖下一个人,扔到了中间空地上。
  夭夭睁目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着,瘦骨嶙峋,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布满可怕的伤疤,有的像是烙的,有的像是被什么利器勾的,一动不动的蜷在地上。
  见周围全是凶神恶煞的玄甲兵,那人突然浑身抖如筛糠,似乎十分恐惧,用力把脸往胸前埋。右边少年已翻身下马,见状,拎小鸡似的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强迫他以一个跪的姿势面朝众人,并特意命人举着火杖照着他面部,给那穆玄查看。
  那人显然十分害怕露出脸,立刻挣扎惨叫起来。
  夭夭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如此抵触别人看他的脸。
  这人脸上,竟是布满长长的伤疤,从左到右,整齐排列,不像是意外受伤,倒像是被人用利刃一条条故意割出来的。这些伤疤虽已结痂,皮肉却往外翻卷着,看着甚是恐怖。
  穆玄盯了片刻,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荒山里?”
  那人神色登时激动起来,口中呜呜啊啊出发阵阵怪音,似是被人下了什么禁制般,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穆玄看着他若有所思,顷刻,道:“将他们都带回营中去。”
  “他们”,自然是包含了夭夭。
  后来的两个少年应了声“是”,便一人拎起地上还在嗷嗷呜呜的中年男子,一人拖起夭夭放在马上,掉头撤出了这片林子。
  待一行人离开后,季侯孙方才挣开手下人的束缚,从林后冒了出来,妒火中烧的望着那些玄甲兵消失的方向,拳头捏地咯咯直响。
  ————————————————
  当今圣上是个贤君,性情温厚,从谏如流,继位后曾三次下诏减免赋税,不仅深得民心,也深得妖心。在大邺朝的地皮上,妖类无论种族,无论性别,无论年龄,只要恪守妖规,不做伤天害理、违法犯法之事,就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可就是这样宽容大度的圣上,眼里却独容不得一个“鬼”字。
  从五年前开始,每年的中元节,圣上都要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猎鬼大会,朝中勋贵,无论会不会射猎,能不能骑马,都必须参加。坐着车也要参加。
  譬如西平侯这类老纨绔,就是坐车来的。
  他已凑数凑了五年,年年上山猎鬼,都要被折腾掉半条命。无他,圣上在前方驱马猎鬼时,他们这群老纨绔的马车也要卯足劲儿在后面跟着跑,以壮声势。
  黑灯瞎火的,山路又陡峭,上山还好说,最多跑坏一辆马车,下山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要跑掉命的。去岁中元夜,他的老大哥东平侯,朝中另一位老纨绔,下山时因为跑得太猛,没拉住马,马车直接摔到了悬崖底下,尸骨无存。
  西平侯受到极大惊吓,回去后浑浑噩噩烧了三天,才醒过来。自此,西平侯便对上山和猎鬼这两件事儿有了阴影,今年特意耗费重金,从胡人那儿买了两匹据说会认路的汗血宝马,用来拉车。并携了会驱鬼降妖的小妾柳氏与他同行。
  纵使如此,夜猎结束、平安回到营地的时候,西平侯的双腿依旧是软的,须得府中护卫扶着才艰难的下了车。
  下车后,西平侯命护卫退到一边,自己亲自把手伸到车门外,扶着一道纤细人影下来。是个头戴垂纱帷帽的女子,从面到膝全遮着,看不真切面貌,正是柳氏。
  因柳氏经常随西平侯抛头露面,与西平侯交好的那些老纨绔对她并不陌生,甚至还十分迷恋欣赏。见他二人过来,立刻热情的给他们腾了两个位置出来。
  这些坐车来的老纨绔们,夜猎一结束,他们便自觉的围坐一圈,纨绔见纨绔,两眼泪汪汪。互相问候完,还有人提议清点一下人数,看看朝中这帮老兄弟们都活着回来没。
  众纨绔纷纷附议。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一清点,还真少了个人。
  “南平侯呢?谁看见南平侯了?”一纨绔发现不对,嚷嚷起来。
  “没看见,不知道,他最近尿急尿频,肾不大好,是不是在路上撒尿耽误了?”
  “我上山时还遇见他了,他还给我吹嘘新纳的第九房小妾如何如何美貌呢。”
  “听说南平侯最近跟卫英走得很近,说不准,这老家伙正颠颠的跟在夔龙卫屁股后面跑呢。”
  一群纨绔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西平侯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几乎要心梗发作了,插话:“会不会迷路了?要不,派几个人上山找找去?”
  众纨绔立刻嘘声一片:“不可能,不可能,这老东西久经沙场,方向感好得很,那双狗眼,比北斗七星都灵。”
  这时,一阵激越的角声,从御帐方向传了出来。有些像军中打胜仗时吹的号角。
  不消说,这是圣上夜猎归来了。
  这也意味着,夜里的庆功宴即将开始了。
  西平侯那阵胸闷的症状还没缓过来,也不得不和其他老纨绔一样,拖着老胳膊老腿往御帐继续凑人数。幸好有柳氏搀着才能倒下。
  毕竟,他们一整晚都坐在车里跟着跑,半只鬼也没猎到,不被那位疾鬼如仇的圣上拉出来当成反面教材训斥一顿已是万幸,哪里还敢以功臣自居。
  

  第7章 谎言

  玄牧军的营地离夔龙卫不远,分列两边,共同拱卫着位于中央的御帐。
  回营后,穆玄只命人将夭夭暂安置到一处干净整洁的空帐里,便再没出现。大约是去审那名面貌诡异的中年男子去了。
  今夜几经惊魂,方才在山上又一次被追到时,夭夭已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没想到,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季侯孙,而是穆玄。
  那根银簪已被她捏得滑腻腻的,裹了层汗。夭夭把簪子重新藏好,有些不真实的打量这处陌生的营帐。
  帐中陈设简单,唯一不同的就是中间竖了一道高山流水的水墨屏风,将大帐切割为两半。屏风后也不知是何方天地,竟有一缕若有如无的幽香飘动。
  夭夭捺不住好奇,拖起裙裾,小心翼翼的走到边上,往屏风后面探头瞧去,看清里面布置,却委实吃了一惊。
  屏风后,竟然摆着一张铺着貂皮的贵妃榻,榻旁,则是一架连着铜镜的梳妆台。上面整齐的摆放着胭脂首饰等物,边上是一只计时用的沙漏,东西不多,却每一件都精致考究。
  更重要的是,这显然是女人用的东西。
  依照规矩,军中是不能随意留宿女人的,除非那女人是……
  夭夭眼睛似被烫了下,匆匆收回目光,转回外面的榻上坐好。可越是想避开,屏风后的一件件东西,越是在脑中挥之不去。她甚至还注意到了胭脂盒上镂的吉祥莲花纹,和铜镜镜面上似无意留下的一点口脂……
  还有贵妃榻上,那块微微起了褶皱痕迹的雪白貂皮。
  可恶,她的记忆力,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夭夭颇是郁闷的想。
  又心绪不宁的坐了会儿,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慢刀子割肉的折磨,又拖起裙裾,大义凛然的走到那扇屏风后面,强迫自己冷静平和的直面那张香软旖旎的贵妃榻,和那架飘着沁人幽香的梳妆台。
  并冷静平和的想,穆玄也快十九了,再有一两年便要及冠,娶妻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个年纪的贵族子弟,要是没成亲才是稀奇吧。
  他又不像她,一缕孤魂,无依无靠,随时都可能被人当乱臣余孽灭掉,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夭夭努力说服自己,心情倒是渐渐平复了,只是心里又同时涌出一股没由来的失落。就像多年前,自己养了很多年的小马驹突然跑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它却不认自己了,只同新的主人亲昵撒欢。
  正出神。帐门被风一扫,伴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夭夭猝不及防,急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抬头一看,帐中已立着一个俊美挺拔的少年郎,月白箭袍,玄色抹额,右手习惯性的按着腰间宝剑,正是穆玄。
  他锐利的星眸在那扇屏风上一扫,目光最终落在仓促出来的夭夭身上。
  夭夭登时面红耳热,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那屏风后毕竟是他夫人的私密之所,自己贸然窥视,着实很不礼貌。
  “你是西平侯之女,菖兰郡主?”半晌,穆玄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辨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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