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菖羽少年心性,抓心挠痒的想去山上试试身手,哪里能在帐中呆得住,几次想溜出去都被吴刚给堵了回来,只能暴躁的在帐中踱来踱去。
“咕咕。”
折腾一夜,腹中已饿的火烧火燎。夭夭见帐中的长案上还摆放着几盘新鲜的糕点,便端了一碟牛乳饼,拣了一块丢到自己嘴里,又递到孟菖羽跟前一块,和他搭话:“你姐姐又没跟宋引成亲,你干嘛唤他姐夫?”
“还不都是为了你。”孟菖羽火气正大,恨铁不成钢的白她一眼:“连个男人都不搞定,就知道上吊,窝囊死了。”
“我替你毁了他清白,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他气愤的哼哼道,难掩得意。
夭夭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牛乳饼,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你是说,我为了宋引上吊?”
孟菖羽瞧智障似的瞧着她,一脸沉痛:“姐,你该不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吧?”
夭夭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光彩之事,硬着头皮道:“醒来后,我的确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孟菖羽看她的眼神,俨然已笃定她是个智障,用一种十分羞耻兼嫌弃的口气道:“你大婚当日,从花轿里逃走了,冲到东平侯府去找宋引,要和他私奔,宋引却不肯见你。你一时想不开,就跑到山上上吊了。”
末了,又补了一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咱们的爹嫌你丢了西平侯府的脸,才听那妖妇的话,把你草草埋到了山上。”
“……”
方才在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牛乳饼,瞬间味同嚼蜡,夭夭机械的咽下最后一口,再也没心情吃了。
原来,这菖兰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新婚当日,竟抛下新郎,逃婚去找别的男人,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夭夭总算明白,为何方才在山上遇见时,宋引握着她的手不停忏悔,还说了那么一番信誓旦旦的话。
刚才在山上黑灯瞎火的,夭夭看不真切,只觉得这菖兰郡主衣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格外繁复,不便行动。如今就着帐内油灯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菖兰郡主身上穿的竟不是普通衣裳,而是一身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裙裾和袖口处则用金线绣满鸳鸯。
看来,孟菖羽没有骗她,这菖兰郡主的确是在大婚当日死去的。
见夭夭神色恍惚,魂不守舍,孟菖羽只当自家阿姐被吓住了,甚是老成的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现在整个大邺朝都知道你为宋引上吊了。要想挽回名声,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死缠着我那「姐夫」,让他把你娶进门。看那时谁还敢说闲话。”
夭夭心里沉甸甸的。菖兰郡主死前留下的那个烂摊子,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这时,孟菖羽忽然探过来一只脑袋,绷着小脸问:“阿姐,你真是被那妖妇活活钉进棺材里的?”
第5章 惊魂
大约这小郡王也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之事,才有此一问。
夭夭把双手伸过去,道:“大约是的。”
孟菖羽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睛,小脸露出怒色。
菖兰郡主那十根手指生得极美,如刚抽出嫩尖的春笋般,又白又嫩。只是,她涂着丹蔻的十个指甲盖,却并不那么圆润漂亮,边缘处似被什么东西磨得十分尖利,带着层薄薄的毛边,中指和食指有的地方还结着褐色的痂,应是破皮流过血。
她一个娇生贵养的郡主,平日不会干什么粗活重活,哪里会受这样的伤。看样子,宋引的托梦之辞只怕有一些依据,这菖兰郡主被钉入棺材时,极可能还有一口气,只是那口气极微弱,被人误以为死了。
等棺材埋入坟中之后,这位郡主才慢慢醒了过来,窒闷中,疯狂的用十指去划棺材盖呼救。这荒山野岭里哪里会有人救她,就算真听见了也没人敢救,除非像今夜一样遇上挖坟偷宝的盗墓贼。
菖兰郡主显然没有遇到,最后被活活闷死在了棺中。
所以她才有机会借她的身体,还魂成功。
这样残忍的事实,夭夭自然不能向孟菖羽道出,便道:“险些闷死在里面,多亏一群盗墓贼将我挖了出来。”
孟菖羽腾地站了起来,如炸毛的狮子般,挺剑怒道:“那个妖妇,我定饶不了她!”
夭夭惑然,问:“哪个妖妇?”
孟菖羽对她“失忆”这种智障行为已见怪不怪,霍霍磨着一口小白牙道:“还能是谁?就是咱爹从温玉楼里纳的那个狐狸精!”
夭夭这才知道,西平侯除了原配夫人姜氏,还有两房妾室。孟菖羽口中的“狐狸精”就是西平侯最宠爱的小妾柳氏。这柳氏出身青楼,很有一套狐媚手段,不仅把西平侯迷得七荤八素,还自称会道术,能驱鬼降妖,保家安宅,西平侯几乎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菖兰郡主上吊死了之后,柳氏说她命格凶煞,大不祥,恐要侵犯家宅,滋扰家主。西平侯起初不信,做主把爱女的尸身摆在了府中灵堂,谁料当夜便被鬼压身一般,噩梦不断,四肢无法动弹,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扼住,呼吸困难,耳边还萦绕着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像是一群恶鬼从地狱里朝他扑来。
次日,幸好柳氏制的一碗符水下肚,才让他安宁下来。西平侯便听从柳氏建议,把这个令他蒙羞的女儿钉入棺中,草草埋到了荒山里。为安全起见,柳氏还在棺材上贴了几张镇鬼的符纸。
柳氏立了一大功,西平侯越发对她言听计从,连这次夜猎也将她带了过来。
夭夭听得脑仁发疼。看来这西平侯府也非清净之地,光一个柳氏,日后就够她小心提防了。也不知那柳氏道术修炼到了什么水平,会不会窥破她的身份。
至于那西平侯,夭夭以前对他印象不错,本还指望着能得他这个“侯爷父亲”的庇护,如今看来,多半也是个惜命怕死的窝囊废,和五年前的宋引差不了多少。
说到宋引,夭夭突得想起另一桩紧要事,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有些紧张的问:“那方才在山上,宋引为何要说我是她的未婚妻子?”
孟菖羽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盆冷水泼下:“大约是怕你想不开,再跑去上吊吧。”
“……”
这小郡王毕竟还是个孩子,夭夭猜着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西平侯府的其他事了。
季侯孙带人匆匆赶到另一处乱坟堆,果见自己手底下那群夔龙卫被赶到了坟外,一列白袍玄甲、背负长弓士兵目不斜视的守在边上,阵势肃穆,不允任何人靠近。
这些士兵的额间,皆束着一条玄色抹额。抹额正中,以金线绣着极简约的玄武神兽图腾。
这条抹额,整个大邺朝没几个人不认识,乃是拱卫着京畿、战斗力十分凶悍、深得圣上信任的玄牧军的标识。
季侯孙显然也颇为忌惮,并未直接纵马闯进去,只在五步外停下,强压着怒气问:“这片坟地分明是我们夔龙卫先占领的,你们玄牧军怎能公然抢地盘?”
那些士兵宛如石雕,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依旧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
季侯孙大为窝火。与他同来的夔龙卫劝道:“督使,我看还是算了吧。就当让给他们了。这山上有的是荒坟,咱们再找便是。”
另一人也劝他:“听说今夜圣上在营中遇袭,险些被邪物所害,玄牧军便是奉命来追捕那邪物的。此时若与他们发生冲突,到时他们抓不到刺客,怪罪到咱们头上,咱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这话倒是有些说服力。只是这季侯孙平素嚣张惯了,这些年又一直奉命在各地行督查之职,地方官员都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珠宝美人他要什么送什么,不敢得罪半分,更助长其气焰。这两日他刚调回京城任职,周围人也都是一片奉承,还没人敢当众拂他面子。
如今当着手下人的面在玄牧军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被抢了地盘这种屈辱之事,脸面大失,他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因而,虽听进去了劝,他依旧不甘的道:“怎得?你们都怕玄牧军怕成这样?咱们夔龙卫何时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那两名夔龙卫皆是一脸菜色,一人感叹:“督使刚刚回京城,大约还不知晓如今掌管玄牧军的是谁罢?”
季侯孙道:“是谁?”
“乃穆王世子,穆玄。”那夔龙卫颇是牙疼的道。
“是他!他不是……”季侯孙微吃惊,脸色变幻莫测,终没敢说出后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那夔龙卫觑他一眼,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穆王坐镇典狱司,圣上又对这个外甥极疼爱,别说都督,连干爹他老人家都敬穆王府三分。咱们切不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里。”
季侯孙自知其中厉害,只能忍气吞声,带着一群夔龙卫扫荡了另外几处荒坟堆,满载而归。
进了夔龙卫大营,得知宋引还没回来,大是失望。可张目一望,见他帐中灯却亮着,外面还守着吴刚,心中一动,立刻迫不及待的召人打探了几句。
夭夭已从孟菖羽口中打探了不少西平侯府的情况,待会儿应付西平侯那个老糊涂应该足够了,现下她最担忧的反而成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