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福在一旁拼命同他使眼色,穆玄压下心头泛起的那阵厌恶,撩袍跪落,语气淡漠的道:“孩儿晚归,令父王担忧了。”
穆王转身,沉沉盯他一眼,道:“你身为玄牧军统领,为圣上当差,说什么做什么,自然不必告于我知晓。只是既搬回了府中,便要遵守府中的规矩,无论早出晚归,都要遣个人来报一声。免得长辈担忧。”
顿了顿,方道:“今夜,你静姨亲自下厨设宴,要给你接风洗尘。为了等你回来,一桌子菜都凉透了,她都不肯先吃一口。你兄长为腾出时间,还专门推了别人的拜帖。身为晚辈,令长辈如此忧心劳神,可该?”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穆玄几不可察的扯了扯嘴角,只觉周身血液都是寒的,道:“孩儿知错。日后定恪守规矩,不让——长辈忧心。”
穆王点头,道:“今日你刚回府,我本不欲罚你。只是这规矩一旦废了,想再捡起来就难了。”便吩咐那两名管事:“带世子去耳房。”
两名管事领命,恭敬的请穆玄移步。
穆玄冷冷一挑嘴角,刚展袍起身,便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这地上有什么宝贝吗?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在地上跪着做什么?”
那身影风风火火的,转瞬已至院中,见穆王也在,身边还有两个捧着金鞭的管事,惊讶的“咦”了一声,问:“大半夜的,父王你不睡觉,要打谁啊?”
第21章 姐弟
一听到这个声音,穆王略头疼的道:“云煦,莫闹。”
来人正是闻讯而至的云煦公主。只见她扫视一圈,颇不满的道:“福伯,夜里寒气重,你怎么也不知道搬把椅子过来,就让父王这么站在院子里。”
顾长福似乎真的刚想起来,口称疏忽,连连认错,立刻指挥人去搬椅子。
见穆玄俊脸阴着,沉眸立在一旁,云煦公主便顺手捏了一把弟弟的脸颊,嗔怪道:“你也是不懂事。父王公事繁忙,劳累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来趟你这儿,怎么都不知道给父王沏壶热茶?你那儿不是有新贡的雪尖么,快去泡些孝敬父王!”便推搡着他去屋里沏茶去。
穆玄瞥她一眼,按下心中郁闷,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恰有两个家仆搬了把八仙圈椅过来,云煦公主立刻请穆王坐下,殷勤的替他揉肩捶背,道:“气大伤身。您若真想打人,我挑几个不顺眼的直接送去九华院便是。非这么大老远的跑到尔雅院,也真是不嫌累。”
穆王叹气,瞪她一眼,云煦公主讨好的笑道:“今日这事,细究起来倒是怪我。阿弟本是被我强拉出去赴文昌伯太夫人寿宴的,宴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下属急报,才匆忙离开。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若他回来晚,由我代他向父王说一声。谁知我吃多了酒,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完这长长一串话,她难得露出几分认真表情,好声劝道:“我知晓,父王动怒,其实是因为担忧阿弟安危。只是,这盘龙鞭打下去,他至少要疼得两三日睡不好觉。到时拖着一身伤回军中当差,还要来回奔波,父王定也不忍心的。”
穆王目光微微一凝。
不多时,穆玄泡好了茶。御贡的雪尖,茶香清淡,却幽氛沁脾。穆王饮了两口,便搁下茶碗,望着一双儿女道:“今夜都早些歇吧。下不为例。”
只余光在穆玄身上顿了下,便拂衣起身,带着顾长福并那两名管事离开了。
院中众仆从虚惊一场,确定穆王走远了,才敢迅速爬了起来。掌事的宁嬷嬷自带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以便随时伺候世子沐浴更衣。
云煦公主这才打了个哈欠,自顾坐到那圈椅中,笑眯眯的瞅着穆玄道:“老实招来,今日你半道离席,到底干什么去了?该不会是去幽会哪个美貌小娘子了罢?”
见她魔爪又要伸过来,穆玄迅速避开,沉着脸道:“是南郊出了邪祟。”
“又是邪祟?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邪祟,简直要耽误人终身大事。”云煦公主显然对驱邪除祟这种事提不起半分兴趣,悠悠抱怨道:“你倒是一走了之,落个耳根清净。那太夫人却一直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单你有没有成家这事儿,就足足问了三遍。若非后来出了点乱子,我只怕等到她老人家寿宴结束都无法脱身。”
穆玄终于肯瞥她一眼,问:“什么乱子?”
云煦公主似乎对这事儿也兴致缺缺,不大想谈论,见穆玄问了,便懒洋洋道:“也就是一场闹剧。前两日围猎时,南平侯不是摔死了么,听说他们下山前,有人看见文昌伯曾经靠近过南平侯府的马车,并在车附近停留了好一会儿。你想必也听说过,这南平侯和文昌伯向来不和,前段时日为了争南郊的一块地皮,还闹出了官司。因最后那块地判给了南平侯府,南平侯府的小郡王便怀疑是文昌伯因为此事怀恨在心,在那马车上动了手脚,才导致他爹南平侯横死山中。也不顾孝期,特地选了文昌伯太夫人大寿的日子,带人过去闹事。那文昌伯府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平白无故被人当众泼了盆脏水,没说两句话,就与南平侯府的人打了起来。那太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自然顾不上我了。”
南郊?
穆玄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今日在南郊遇到的那片布满怨气的密林和那名吸人精血的老妪。心中一动,便问:“阿姐可知,文昌伯和南平侯争的是南郊哪一块地皮?”
云煦公主一脸嫌弃的道:“这等无聊的事,谁会关心。有这时间,还不如去街上看看美人儿。”
说到此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忽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问:“快跟阿姐说实话,今日席上那么多美人儿,可有你相中的?”
穆玄甚是无语的望她一眼,皱眉道:“阿姐,你能不能别总惦记这些无聊之事。我又非畜生,哪儿能见到个女子就胡乱动情。”
云煦公主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来,道:“什么叫无聊之事。你今年都十八了,过完年便满十九,就算不着急娶妻,身边也该有个贴心的人照顾起居。与你年纪相仿的那些个贵族子弟,哪个没有两房妾室,通房丫头就更不必说了。你倒好,整日闷在军中,对自己的事不上心也就罢了,圣上把美人儿送到你跟前,你都能视而不见,把人家干晾着。”
为了外甥的终身大事,惠明帝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两月前御驾亲临玄牧军大营,借着平叛有功的由头,不仅大赏三军,还赐了两个新选入宫的美人给外甥。
可惜穆玄连看都没看一眼,当场便正色推拒,最后还是惠明帝一道圣旨压下,把那两名美人强行留到了军中。
提起此事,穆玄便烦闷,沉眸道:“那又如何?圣上让你选驸马时,你不也挑三拣四,哪个都看不上么。”
云煦公主不以为然道:“别别别,我和你可是有本质的区别,你那是榆木疙瘩不解风情,我则是怜香惜玉,哪个都爱不释手,着实难以抉择。”
穆玄实在惊讶于她的厚脸皮,不愿多做理会。
云煦公主自惬意的饮完一盏雪尖,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回院睡觉。临别时,提点道:“听说南平侯和文昌伯的那场官司,是京兆府审理的,你若真对那等无聊事感兴趣,不如去京兆府打听打听。”
第22章 小番外
棺中人,生得极美。
眉如远黛,肤如凝脂,乌云般浓密光滑的青丝,在发顶结成了时下长安城最流行的飞仙髻。
尤其是那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如同涂了丹一般,散发着诱人的香蜜气息。
若不是躺在棺材里,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个已经死去了三日的女子。
夭夭探头在棺内嗅了一圈,甚是陶醉的叹道:“好香。”
两道刀子般冷厉的目光,立刻朝这年轻的捉妖师剜来,正是那位负责接引他们的尚书府管家。
夭夭连忙赔笑:“我是说,这棺木好香。”
说完才意识到,此情此景,就算是赔笑,也显得极不合时宜,连忙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管家压下心中不快,把眼睛从夭夭身上挪开,转投向另一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青年道士身上,愁眉不展的道:“自从如夫人投水而亡后,我家老爷就无端染上了恶疾,一到夜里便四肢抽搐,胡言乱语。昨日夜里,趁着下人们不注意,老爷竟独自走到如夫人投水的地方,徘徊不止,口中还不停唤着如夫人的名字,若不是马房的老吴恰巧路过,喊了人过去,只怕要出大事。”
“下人们都说,是如夫人的冤魂在作祟。仙长既是玄镜大师的高徒,定有办法替我家如夫人超度亡魂,让她早日投胎转世吧?”
“好说好说。”青年道士笑眯眯的应道,下一刻,亦探下头,在棺木中嗅了一圈。
老管家一双略昏花的眼紧张的跟着他动作移动,期待能得到答案。
半晌,那青年道士才直起身,甚是陶醉的感叹:“甚香。”
夭夭觑见,那位老管家的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几乎要发绿了。大约是在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