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外围时,虽然光线昏暗,但还能感受到一些白日的气息。到了此地,日头已被一颗颗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彻底遮住,到处都阴森森的,不见一丝光亮。
海雪与阿寿皆缩着脖子,肝胆俱颤的跟在夭夭身后,不敢回头,更不敢往左右乱看,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阿寿,我、我脚下好像有东西。”经过一株古木时,海雪忽然停下,一把攥住阿寿胳膊,面无人色的道。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阿寿胆子比她大些,先艰难的咽了口唾液,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敢低头往下看。这一看,也吓得不轻。海雪脚底踩的,赫然是一具半陷在土里的白骨,胸部及以下皆被埋在下面,只有一只骷髅头和两侧肩胛骨露在外面。海雪踩到的就是左边的肩胛骨。
那骷髅头就这样杵在地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某处,明明没有眼珠,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目中蕴藏的浓烈怨气。
海雪顿时浑身抖如筛糠,将要瘫倒时,一只手从旁扶住了她。
夭夭蹲下身,伸手拨弄了几下,那骷髅头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竟直接滚落了下来。立刻有一团黑雾,从那具白骨的头颈相连处冒出。
“好腥臭的味儿!”夭夭掩住口鼻,操纵符叶绕着白骨飞了一圈,黑雾渐渐散去,那具白骨也彻底陷进了地下,再无痕迹。
夭夭将那只骷髅头也一道埋进去,拍掉手上的土,站起来道:“这人被活埋而死,难免怨气深重,让他入土为安就好了。”
海雪与阿寿讷讷点头,都不可思议的望着夭夭。
又往里行了一段路,那片符叶终于停止前进,开始绕着古木下的一大片荒草不停打转。夭夭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大吃一惊。
这片没膝的荒草中,竟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条死尸。诡异的是,这些尸体都干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似是被抽干了血,一双双凸起的眼珠子,都惊恐的望着上方天空。
夭夭抬头一望,只有遮天蔽日的森森古木,别无其他。
透骨寒意从四面裹挟而来,引路的符叶再次被青焰吞没,化为飞火,夭夭也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寻常阴气于她如同瘙痒,可此地的阴气,竟能透过肌肤渗进她骨子里!
夭夭托腮凝思,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鬼打墙,只要找到源头、驱除此地的鬼气,自可找到出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郡主!啊——!”
身后,忽然传来海雪的惊叫声。余音未绝,便戛然而断。
夭夭心一沉,暗道不妙,转身往回一看,荒草外的那片空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海雪和阿寿的踪迹!
“海雪!”“阿寿!”
她急切唤了一阵,这声音都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回应。
与此同时,耳边阴风大作,满林枝叶似乎都被唤醒一般,急速的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四面八方亦回荡起似鬼哭一般的呜呜声。
夭夭被吹得头面凌乱,寸步难行,试着画了几道符叶,结果都是未及结印,那符叶早被吹到爪哇国去了!
她心急如焚,一面祈祷海雪和阿寿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一面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切不可乱了方寸。并撕下一片衣角,迅速画了道符文,捏在手中,驱散四面涌来的阴气。
如此艰难的往密林更深处走了一段路,眼瞧着前方黑洞洞的,阴气骤盛,似乎别有天地。夭夭心头一喜,加快步伐,不料一团乌黑的浓雾扑面而来,她不及躲避,只觉一股浓烈的腥臭钻入口鼻,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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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时,身下松软舒适,已不是坚硬的土地。
夭夭心头突得一跳,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片密林里,只是周围火光重重,人影晃动,阴气已稀薄许多。
“郡主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隐隐有些熟悉。
夭夭偏过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头束抹额、身穿月白锦袍的俊美少年,正按剑望着她,竟是穆玄!
这一惊非同小可,夭夭立刻坐了起来。才看清自己身下铺着一块柔软光滑的白色貂皮,身上则盖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
那貂皮甚是眼熟,夭夭陡然想起,可不就是之前围猎时在云煦公主的贵妃榻上看到的那一块。
也不知她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夭夭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急得一拍脑袋,道:“坏了!海雪和阿寿!”
她匆匆掀开披风,欲爬起来,便见穆玄往斜旁瞥了一眼,问:“郡主可是要找他们?”
夭夭顺着他目光一看,距她不远的空地上并排躺着两个人,正是海雪和阿寿。她心头一松,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这才从容起身,去查看他二人的情况。
见他们双目紧闭,脸色发青,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心头又莫名一紧。
穆玄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在一旁解释道:“他们和郡主一样,吸入了大量尸气,才会昏迷不醒。我已喂他们服下解毒的丹药。不过——”
他顿了顿,星眸一闪,若有所思的望着夭夭:“他们毕竟不懂术法,对这尸毒毫无抵抗力,只怕最早也要明日才能醒来。”
这分明话中有话。夭夭右眼皮跳了下,猛然想起件重要事,往身上一模,昏迷前被她攥在手中的那片符布果然不见了。便急忙四下寻找。
“郡主丢了何物?可需我叫人帮着一道找找?”穆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夭夭吓得连忙摆手:“一块手镯而已,不劳烦世子了。”
那符布上所画符文,实在太过敏感,若是给外人捡了去,真不知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时,阮筝满头大汗的奔过来禀道:“将军,所有尸体都已清点完毕,总共二十一具,比京兆尹府报来的失踪人数还多出一个。”
“多出一具?”穆玄面色一沉,道:“你立刻将情况告知京兆尹府,请孙大人查查最近城中谁家有走失的人口。”
阮筝应下。往远处悄悄一瞅,见那位菖兰郡主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似在找什么东西,自家将军的目光还时不时总往她身上瞥,便奇道:“将军,您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突然来南郊了?可是和菖兰郡主一起过来的?”
穆玄道:“无事过来转转,碰巧遇上了郡主而已。”
夭夭寻了一圈,终是没有找到那块符布,料想多半是被风给吹远了。心中暗暗祈祷它最好是被吹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千万别被人给捡到。
见穆玄还立在原地,她只能心虚的走了过去,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便习惯性的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方才忘了问,世子怎会来这里?”
穆玄盯着她的小动作,不由微扬起嘴角,道:“玄牧军驻地就在附近,我闲来无事,过来转转而已。郡主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等荒凉之地?”
阮筝立在一旁,颇惊讶的望了眼自家将军。一是因为自家将军竟然对人笑了,对方还是个女人。二是有些佩服自家将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夭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过来找玄牧军驻地的,便眨眨眼睛,越发无害的笑道:“巧了,我也是随便转转。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里。”
穆玄盯她一眼,也不拆穿,只问:“郡主可找到镯子了?”
夭夭摇头,挠了挠耳朵:“大约是落在车里或路上了。”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夭夭便转移话题,望着这片黑黢黢的密林道:“也不知是何方邪祟作怪,竟祸害了那么多路人。”
穆玄却道:“是只恶鬼,已被我困在阵中。”
夭夭惊讶的睁大眼睛。
待跟着穆玄走到密林更深处,果见地上画着一个血阵,正是缚魂,阵中所困之物,赫然是一具白骨。
只是这具白骨与自己进来时见到的那具很不同,身材要矮些,背部骨骼有些佝偻,看模样是个年岁较大的老者。且周身裹挟着一层乌黑的雾气。味道腥臭刺鼻,正是将她熏晕的那一团。
穆玄念诀催动法阵,雾气骤散,白骨上渐渐化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身影,呈透明状,正是这具白骨生前的形态。
缚魂凝出的魂魄形态,多半都是原主生前执念最深的那一瞬间。
与那团充满戾气与怨念的黑雾不同,这老妪面目慈爱,正翘首望着远方,似在等待什么人归来。看衣着打扮,只是一极普通的乡下妇人。
也不知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在死后冤魂不散,盘踞在这片密林里,化作充满怨煞、四处害人的邪祟。
顷刻,穆玄撤去法阵,将那老妪的魂魄收进一只符纸灯笼中,那具白骨也仿佛失去支撑,散架倒了下去。
夭夭无端想起那夜围猎时的情景,数千只的野鬼便是被装在这样的灯笼里,由夔龙卫统一收缴处理,从此再无音信。
不由紧张的问:“你们要如何处置她?”
穆玄看她一眼,道:“圣上严令,鬼物邪祟但有犯人者,皆交由夔龙卫统一处置。”
夭夭急问:“夔龙卫又会如何处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