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远将腰带扣上,又开始整衣襟,不时歪头看一眼脖子上的剑:“小心剑,这是开了刃的。”
他这淡定而不知羞耻的模样让弦合愈加怒意烹沸,刚想破口大骂,却见余思远抬头,神色清冷地问:“谁跟你说的?”
弦合一滞,心想可不要连累了文寅之和嫂嫂,在心头略转了转,道:“不是谁跟我说,是你编这瞎话太拙劣了,我天天跟临羡在一块儿,怎会不知你是否公务繁忙?”
这才是瞎话,江叡鲜少在她面前提及政务。
余思远却不疑有他,咬了咬牙,冷涔涔道:“江叡。早就料到他会出卖我。”
出卖?合着这里头还有江叡的事?弦合恨恨地想,晚上回去非找他算账。
她暂且将这些放到一边,将剑也扔到了一边,拽着余思远的耳朵大喊:“你新任太守,朝中本已有人不服,说你是靠裙带爬上来,言语中诸多轻慢。这个时候你就该修身养性,低调为人,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寻花问柳!若是让人以此做文章,你的清誉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你到底知不知道!”
余思远不知道他的清誉名声能不能毁于一旦,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被这丫头震聋了。
第62章
他后退了几步,抬手告饶道:“行,我错了,别喊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的事,让你这么一喊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弦合冷眼看他,嘴上说着错了,可形容散漫,语气疏淡,全然没有认错的觉悟。
她弯身将剑拾起来,紧摁着剑柄上凸起的抚琴舞鹤纹络,咬牙瞪他,脸憋得通红。余思远看她这模样,不知为何,心情蓦然畅快了许多,仿佛自她和江叡成亲往后,就再也没有这般开怀高兴过了。
他靠近弦合,垂荫下两人身影相叠,挨得十分近,他放缓了声音道:“我自有分寸,不会惹出大乱子的。再说了,我可是你哥哥,不兴这么随便拿剑指着我。”
身侧沉默片刻,弦合仰头看他:“我今日见嫂嫂待如圭甚好,家中爵位甚至将来都是如圭的,你就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嫂嫂吗?”
余思远眼中幽光明惑,凝睇着她一眨不眨,半晌无言。
过了许久,才道:“我有分寸,会补偿她的。”
说完,他虚扶了一下弦合,望向墙檐之外飘着鹅毛大雪的灰蒙蒙天空,宛若喟叹道:“我送你回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是少出门吧。”
她气势汹汹而来,本以为能让兄长浪子回头,可最终发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他。他待她看似亲近,其实好像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冰墙,她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去左右他的想法,干涉他的决定了。
垂头丧气地回了魏侯府邸,心情很是郁郁。苑中梅英疏淡,冰澌溶泄,连琼云楼都隐没在浩瀚冰雪的素裹之下,借着暮色交融,只可见一片寡淡的白。
回到屋中,熏龙烧得正旺,梨花焚香浑浊着热雾一同袭来,扑在面上化作热莹莹的汗珠。她颓丧地将披风脱下,坐在南窗下望着雪景发愣,连晚饭都没吃。
江叡戌时才回来,深黑凤雉长毛大氅上落了些许雪花,连头上都是银霜斑驳,他眉眼弯弯含笑,饶有兴致地凑到弦合身边,道:“听说你今天去伯瑱那藏娇的金屋了?”
弦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江叡一怔,瞧着弦合神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思忖这把火不会烧到他自己身上吧,听弦合怒戾道:“你不劝阻他就算了,竟还帮他瞒着我,你们好歹是总角之交,你怎么能由着他干这样的事?”
他望着澄澈美眸里炽炽燃烧的两簇火,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又不是个孩子,且现在掌一方军权,乃是封疆大吏,就算是我,也不方便去过多过问他的私事。”
江叡停顿了停顿,声音也不自觉冷了下来:“他只是你的哥哥,连你嫂子都不管的事,你操这些心干什么?”他越说越是愤忿,不禁口不择言:“你还是留着力气等哪天我寻花问柳了再去喊打喊杀吧。”
弦合定定地看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开幔帐往内室去了。
江叡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兀,根根分明。他蓦得猛拍了下案几,将上面瓷盏茶瓯震得咣当响,揽袖起身,往外去了。
秦妈妈听得响动,赶过来,正见江叡一脸冷怒地大步出门,暗光流朔的玄衣上因动作幅度大而掀起道道懿纹。
几乎就是一阵风的功夫,他便走出了院子,秦妈妈留着个心眼,忙追出去看了看,见他顺着弯桥往前院去,方才舒了口气,迈着碎步要回去看看屋里那另一个祖宗。
暮色四合,屋中点了灯烛,绯红的光透过薄锦灯罩散出来,已失了刺目的妖艳,便如绯色细雾和缓柔软地铺展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进去时见弦合趴在榻上,双目散淡无光,像是在想着心事。
正琢磨着该如何劝慰,却听弦合陡然道:“我想将家中的秘密告诉临羡。”她所说的秘密就是指余思远的身世,也是因为这身世,令她惴惴不安,好像埋藏了一计毒种子,不知什么时候会破土冒出畸形丑陋的根叶。
也许在江叡的眼中,她表现的太过小题大做,陵州的世家勋卿多有沉溺于美色,内性不修的,也不见有什么妨碍,还不是照样平步青云。可人家是真正的世家勋卿,所拥有的也是自己祖上的勋爵,万一有个什么差池,也有宗族会鼎力相助。
兄长有什么?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勋爵身份,一群离心离德的宗族亲戚,自从她出面逼退父亲,其实已经是破釜沉舟、和家中划清界限了。虽然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管她和兄长在陵州如何沉沉浮浮,家中是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他们根本失去了退路,如何能和人家比?
这一切江叡根本不知道。
秦妈妈怔了怔,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她蹲下看弦合,道:“姑娘,你可得想清楚了。今日您与君侯因何而起争执,我在偏室听得清清楚楚。若是说出来,他便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
弦合懵懂:“就算兄长不是我的亲哥哥,可他也是与临羡自幼相交,甚至两人一起历过生死劫难,哥哥还救过他呢,他总不会因为他不是我的亲哥哥而对他有两样吧。”
秦妈妈略显焦躁地睨了眼这个不开窍的,直言:“亲兄妹跟表兄妹是完全的两回事,亲兄妹是骨肉亲情,不管来往多密切,彼此多亲昵,落在外人眼里都是在伦理纲常之内,不悖理法。可若是表兄妹呢,你们就得避嫌,甚至稍稍走得近了些还会惹来猜忌。”
“猜忌?”弦合疑惑:“谁猜忌?”她低下头凝思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临羡……他会猜忌我们……”
这样想来,似乎方才的那一场争执也是因兄长而起,江叡话里话外是嫌她对兄长的关心太过,超出了该有的界限。
她突然感到惧怕……
从前她只担心哥哥的本来姓氏会给他惹祸,毕竟当年泰山公与自己的外祖父是劲敌,曾在陵州激战多年,泰山公因外祖父而折损了许多心腹大将,深恶憎恨之下,才杀了凌氏所有男丁还下令凌氏三代之内不得出仕。
可毕竟时移世易,魏地早已是江叡的天下,当年战乱时他还年幼,隔了一辈的仇怨到他身上也该淡了许多。
原本的危机其实已不算危机,更大、更严重的危机摆在眼前。
哪怕她和兄长坦坦荡荡,甚至哪怕他们还有着兄妹之名,两人今天都因他而谈崩了,若是……江叡希望她和兄长保持应有的界限,希望他们彼此疏远,她便要就此疏远兄长了吗?可若是不疏远他,江叡就会生气,就会与她吵架,她当真不想与他吵。方才看着他出门时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温存些,柔软些,哄一哄他,或许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几乎彻夜未眠,等天蒙蒙亮时,想去前院看一看江叡,却听前边来报:楚侯黄悦挥军入境,已夺我云州三郡,君侯连夜整军,快马加鞭赶往云州。
弦合怔了怔:“连夜?”
回话的侍从道:“连夜,这会儿恐怕已到琼州了。”
落盏正巧从外面回来,抖了抖衣襟上沾染的碎雪,道:“我奉姑娘之命去太守府看了看,少夫人说大公子昨夜也随军走了。”
看来不是突发的行军,而是早有绸缪,难怪昨天兄长对她说,此时属多事之秋,没事不要出门。
他们早就计划着要去云州与黄悦一战,却瞒着她。
不……昨夜江叡来找她,或许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可是她从他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还因为兄长的事质问他,他心情不好说了几句荒唐话,她便拂袖而去不理他了。
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封寒腊月的深夜里千里行军……
*
这席天蔽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一夜的行军,到如今依稀可见前方沐在积雪之下的巍峨城牗,余思远牵着缰绳策马到江叡身边,眺望远方,道:“总算到琼州了。离云州不足十里,总可以打黄悦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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