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当初收留你们。你也看出二娘不愿你们入府,是我和妹妹强留你们下来的。倒不是说咱们有多少亲情,只是觉得可怜,又没什么威胁,何不做一件好事,家里仆婢成群,也不缺这一点银子。”
他神情微妙,绕有深意地看向殷氏:“你在母亲身边也可住的安心,倒不是说她多好心,只是犯不上给你们放一把火,平白弄脏了自己的手,还没什么意思。毕竟……人只会费心去对付挡了自己路的人。”
书房里静悄悄的,如圭虽听不太懂这些话,可敏感的少年觉察出冷意,钻进母亲怀里找寻凭靠。他倏然发现,母亲抖如筛糠,手心里腻了层凉涔涔的汗,嘴唇嗡动,好似要说什么,可溢出来的却是些破碎的哑音。
只听噗通一声,她陡然跪了下来。
……
余思远这次从越州回来后,在家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余文翦特意宴请了许多官场上的同僚给余思远接风,席上觥筹交错,莫不对他大加奉迎。
弦合打听了一下才知,江叡给余文翦来了一封信,说是征讨山越余思远甘冒其险陪他孤军深入,堪居首功,他定是要在君侯面前替他请封的。
江叡敏锐细腻,对余思远在余家所受的冷待一清二楚,此举肯定是存了好心的。弦合略微有些感动,在得知初七那日魏军搬师,夜间受余思远之邀,江叡要来做客,便提早嘱咐厨房备些精致吃食,里里外外张罗着。
江叡却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卫鲮。
卫鲮与卫鲪在陵州尚有一门远亲,原先卫鲪便寄住在那里,卫鲮与他回合后也在那边住下。余思远本意想邀卫鲮来家中暂住,但刚出了陆偃光那档子事,心有顾忌,就摁下不提了。
江叡与卫鲮初登门时并无甚排场,只带了银鞍在门前料理鞍马事,两人径直去了余思远的房里,里面提早备好了酒席。
第26章
菜色乍一看并没什么异殊,酒味品着甘醇,但欠些沉韵,应也不是陈酿。江叡默不作声地舔了舔筷著尖端,见卫鲮和余思远都吃得很好,默默自我反省了一番。
余思远将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微微一笑,给他夹了一根笋尖,道:“别的菜实属平平,可唯有这一道杏鲍笋,临羡得好好尝一尝。”
江叡低头看,见笋上沾了些许酱汁和剁碎了的佐料,兴致缺缺,这个时节并不是吃笋的时候,想来也做不出什么好滋味。但他也不好拂了余思远的面子,特别是当着卫鲮的面。
这一口下去,却颇有出人意料。
笋汁鲜美,佐料也并不浓,只是围绕着笋的滋味而稍显调剂。他正诧异,余府是从哪里寻来这样新鲜的笋,细嚼之下才发觉这并不是鲜笋,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烹调了,难得留住了笋的鲜嫩。
余思远笑道:“这是舍妹从南郡聘来的厨娘所做,南方多竹,他们有特殊的保存方式。”
他的妹妹,除了楚氏膝下那不甚亲近的婉合,也就只剩下弦合了。
卫鲮的眼睛亮了亮,道:“弦合……弦合姑娘很是能干。”余思远含笑着看他,眼中掠过几分深意,“我们家比不得别人家,二娘掌事,大房素来受冷落,母亲又多病,大姐姐素来柔软,里里外外都是弦合张罗,自然比别家的嫡姑娘能干些。”
他将话说得很自然,仿佛不经意中引出来的,可细想之下,对着一个才初初相识不甚亲厚的外男,说这些内帷之事似乎也有些不妥。
江叡将筷著放下,面色也跟着沉下去,幽深的瞳眸中遮出一片阴翳。
卫鲮起先一愣,但转而恢复如常,向余思远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
余思远笑了,似是极为满意他的话,抬起甜白釉小瓷盅给他斟了满杯。
江叡冷眼看着他们,右衽深衣的襟上沾了一点酒渍,他刚要伸手擦拭,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小厮站在幔帘外回:“大公子,前院出了些事,老爷让你去一趟。”
余文翦是知道余思远这里有客的,且他也知道客何等尊贵,本想举家齐迎,但揣摩着江叡的心思,恐他不愿被打搅,这才作罢。
现下派人来请余思远,不惜中断私宴,恐怕前院真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余思远起身,掀帘而出,小厮附在他耳边低语,他神色微变,回来道:“二位先坐,家中有些事,我去去就回。”
卫鲮刚要起身,却听江叡先一步道:“你只管去,我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外人,何需客气。”
卫鲮半起的身倏然僵住,面露尴尬之色,又讪讪地坐了回来。
余思远便不耽搁,鞠礼后转身而出。
门又被推上,屋内只剩下卫鲮和江叡,二人对着一桌残羹,像是褪尽鲜妍的残片,瞬时变得乏味。
周遭安然静谧,甚至还带了些冷意,江叡坐得端正,视线幽幽沉沉地落在卫鲮身上,带了些审视打量意味。
卫鲮自余思远走后,便觉如坐针毡,他觉出江叡对他的敌意,却又疑虑,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得罪了这位三公子。
“三公子,你……”
“听闻卫氏在琼州是冠誉一方的儒士大族。”
卫鲮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僵滞的静谧,却被江叡打断,不轻不慢地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卫鲮不明所以,却仍是要谦虚几句:“不敢当,家中远离朝堂多年,不耽政事,怎当得起大族二字。”
江叡轻悠一笑:“这世间并非只有权柄一样是值得尊崇的。想当年卫辽督使临危受命,率军解救北疆四郡于突厥的魔爪之下,响震天下,何等气魄,这样的人物在魏地又能有几个呢?”
……卫鲮不知该说什么,因江叡的神情微妙深邃,虽然有点笑意虚浮地挂着,可意有所指,语调也古怪,不像是要与他单论祖上荣耀。
果然,江叡不等他回应,继续说道:“我听令姚说,你和弟弟是为祭祖才去的越州。卫氏宗祠设在越州倒是不假,可卫氏迁居琼州数十年,竟也没想着把宗祠一并迁过去,还要劳动你们兄弟二人跋涉至此,还险些遇难,也真是令人费解。”
卫鲮脸上的温润舒隽骤然被打散,目露机警地看着江叡,斟酌了片刻,正要出言解释,却又被江叡抢先一番。
“我听说越州的卫氏宗祠是建在灵徽山下的,那里可不清闲,除了一座宗祠姓卫之外,还有一座姓萧,墓主大有来头,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元策。”
轩窗半开,晚风幽冷地渗入,撩起裙袂微微嗡动。卫鲮脸上故作镇定的沉静已渐渐敛去,没有任何掩饰直勾勾地盯着江叡,面上是与他一贯流露的温雅截然不同的阴骘锐利。
他当然不信三公子是心绪来潮追怀摄政王,此时提及必然是已知道了什么。
江叡看着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天天装的温文尔雅,你也不嫌累。”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印在墙上,壁影沉沉,宛如夜色,凉沁如水。
……
前院与后院隔了几堵墙,几进庭阁,气氛却截然不同。哭哭啼啼的侍女跪了一地,拿着手臂粗的家法杖子的小厮将她们围住。
余文翦高坐上位,底下分别是楚二娘和大夫人,弦合、婉合各自站在母亲身后,还有一个在祠堂了跪了许多天的姝合,由侍女搀扶着,勉强靠墙站。
余思远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殷氏跪在众侍女前面,拿帕子摸着泪,圆月当空,照亮了院子里的青石地,置着几副碧玉手钏。
“这……这是怎么了?”
余思远见殷氏哭得厉害,正想将她扶起,被余文翦暴喝一声,“你让她跪着。”余思远的手僵在半空中,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巡检司刚才来人,说是近来城中不太平,几乎贵胄人家丢了东西,怀疑是大盗与叛仆内外勾结,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变卖。因此他们派驻官兵守在各大当铺,就等着守株待兔。”
回话的是秦妈妈,她端着手臂,低着头,口齿伶俐地道:“今日巡检司在当铺里抓了人,搜出几副手钏,这手钏质色上佳,不似寻常俗物。而来当的人却衣着简朴,不像是能有这样手钏的人。巡检司审问再三,及至天黑,对方扛不住才供出来,这手钏是从咱们余府流出去的,是一位贵人托他来当,不拘数额多少,只要现银。”
“巡检司派人来府上,要盗贼指认……”秦妈妈低头瞥了一眼殷氏:“贼子认出,正是殷夫人亲手交给他的。”
殷氏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余思远,面颊上零落了斑驳的泪水珠子。
余思远弯了腰,诧异道:“你哪来的?”
殷氏却只是哭,不言语。
余文翦勃然大怒道:“自打你来家里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安安分分待在后院里,少不了你们母子一口饭吃。现下可倒好,胆敢偷了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当,还让巡检司找上门,人家刚才可一直问你是什么亲戚,眼生的紧。我瞧着你是巴不得我们家颜面扫地是不是,既是这样,我们也容不下你们了,尽早收拾东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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