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璟却没理会她,一意孤行地替她系上披风的飘带,扎了个蝴蝶扣,偏着头打量了几眼,笑道:“好看。”
阿鱼十分受用,便不觉得披风冗余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云片糕,一片片地撕着吃。近来桂树飘香,做云片糕的师傅也讨了巧,在糕里添了不少鲜桂花,吃来便是一嘴软甜软甜的桂花香。
阿鱼一边吃一边望着水面倒映的云朵,忽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燕京啊?”
谢怀璟笑道:“怎么?想回燕京了?”
阿鱼小声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中秋节了。司膳房做的蛋黄心月饼可好吃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吃啊!谢怀璟却不忍拒绝。再想想此时朝中也分出了派别,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效忠他,哪些人只是同他虚与委蛇,已然分出了究竟。其实他心里也有数,毕竟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看似忠心耿耿的大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此番伪装重病不治,暂时远离朝堂,就是为了印证那些真情或是假意的臣子。不过梦里的他不曾带阿鱼去江宁,所以他还无法窥知到底是谁派人行刺。
他也是时候回去主持大局了。
便笑道:“今天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船夫听不太懂他们说的官话,只隐约听见“回去”两个字,便猛地抡起船桨掉头。船身剧烈地一晃,阿鱼跟着向旁边一歪,正好倒在了谢怀璟的怀里。
谢怀璟便顺势揽住了她,镇定自若道:“小心。”
察觉到阿鱼想挣开,谢怀璟又一本正经地说:“还是让我抱着吧,免得你又跌下去。”
他说得严肃认真,阿鱼就乖乖坐着不动了,低着头撕云片糕吃。
软玉温香盈怀,谢怀璟忽然又觉得阿鱼身上的披风碍事了。他缓慢地收紧手臂,把阿鱼抱得更紧了些,阿鱼的后背便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阿鱼觉得勒得难受,回头去看谢怀璟,一双桃花眼好像含着柔缓的水光,却比周遭的湖水还要明澈。谢怀璟心头一颤,蓦地低头亲了阿鱼一口。
阿鱼手上的云片糕都吓掉了。
谢怀璟亲的是她的眼角,她不知所措地去摸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这样的举止冒昧、失礼,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总之不应当是太子对她做的事。
谢怀璟望着阿鱼茫然又委屈的眼神,忽然不敢看她,便移开了眼,转头望着一旁的湖光。幸而没过多久,小舟便靠岸了。谢怀璟牵着阿鱼上岸,随手扔了个金锭给船夫,“赏你的。”
***
回到暂住的屋子,谢怀璟神态自若地递给阿鱼一只秋梨。阿鱼没接。她还记着刚刚的事,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睁大眼睛控诉道:“殿下轻薄我……”
谢怀璟耐心地同阿鱼解释:“阿鱼,我不是轻薄你,只是情之所至,一时难以自抑罢了。你若不喜欢,以后我……”谢怀璟停了停,发现自己也无法做出什么“不轻薄”的承诺。
再看着阿鱼亮若星辰的眼眸,谢怀璟忽然欺身上前,捧着阿鱼的脸亲了亲左右两边脸颊,神色骄矜了起来,“我就轻薄你了。”
阿鱼愣了好久,呜的一声哭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外跑。谢怀璟连忙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恍然间觉得自己过于强势了,就略微放轻了手上的力道,阿鱼却哭得更凶了。
谢怀璟一边给阿鱼拭眼泪,一边放缓声音安抚她,“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以后不这样对你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让你亲回来,亲多久都行。”
阿鱼抬眸看他,才哭过的眼睛里水汪汪的,眼眶也是红的,谢怀璟瞧见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又忍不住想亲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把阿鱼纳入怀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几近自语地说:“这样就委屈得哭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
次日,谢怀璟一行人换了一艘不起眼的船只,继续沿运河北上。八月十二日,将近五更天的时候,终于抵达燕京。
谢怀璟回府换了衣裳,径直去了早朝。满朝文武惊疑不定、或喜或忧地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礼。
这天恰好也是成王携子进京的日子。于是谢怀璟和成王在朝堂上碰面了。
天子还没过来。成王笑呵呵地说:“听说太子在回京途中遇刺,身负重伤,如今看着倒没什么大碍。”
谢怀璟谦和道:“劳皇叔挂心,我确实受了伤,已休养了好一段时日。”说着又牵起一抹微笑来,“本以为皇叔远在岭南,对京中诸事都不甚了解,没想到我遇刺伤重的事皇叔也知道。”
“我也是昨晚才听说了这回事。”成王慈爱笑道,“太子平安无事就好。我听闻你现在处事极有章法,果真是长大了。”不等谢怀璟接话,成王又添了一句,“鸿儿是个不争气的,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才干,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43章 驴打滚 ...
成王长子谢亦鸿, 也确实不成气候。
谢亦鸿是成王妃拼死生下的孩子, 他甫一出生,成王妃就因难产撒手人寰。成王是情深义重之人, 王妃死后, 他就再没有续娶,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抚养嫡长子。
哪知道这个孩子越长越不争气, 自懂事后, 就喜欢和侍女们待在一起玩耍,还经常拿侍女的胭脂往脸上嘴上涂抹,时不时让侍女替他梳女子发式。偏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兼又年幼, 若作女子打扮, 就果真冰雪可爱如同女郎。
侍女们知道将小王爷打扮成这样十分不妥, 却也不敢不听谢亦鸿的吩咐,只好顺从地替他梳妆, 但每每不到两刻钟,便要替他把发髻拆了, 妆容洗了,免得被人瞧去了到成王跟前说嘴。
但还是没能瞒住——谢亦鸿十岁那年,才换了一身粉艳艳的袄裙, 成王忽然过来考较他的功课, 见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通身的女子装扮,气得差点晕过去。料想必定是那些服侍的丫头们作怪,见谢亦鸿年幼可欺, 就把他打扮成这样捉弄取笑。
成王立刻将伺候谢亦鸿的侍女通通打发了出去,换了一批侍女进来。再无人敢替谢亦鸿涂脂抹粉了。
谢亦鸿扮不了女子,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子在挠,只好让小厮去街上买了身漂亮衣裙,自己换上过过干瘾。他总觉得没有女子发式和妆容,便是换了女装也不完满,于是平日侍女梳妆的时候,他就在旁观察,渐渐也学会了描眉画眼,傅粉施朱。
他这个年纪的儿郎,清秀耐看,脸上的轮廓也不立体,梳起百合髻,描黛眉,贴花钿,轻抹口脂,淡扫腮红,竟和平日着男装的他全无半点相似,活脱脱一个标志美人。就连王府的下人也认不出换装后的他。
谢亦鸿便时常换上女装,大摇大摆地出府游玩。
成王过了好久才发现这回事,把谢亦鸿的衣裙脂粉都扔了出去,狠狠训了他一通。
谢亦鸿却道:“古有花木兰女扮男装从军,我如何扮不得女装?”
儿子屡教不改,成王气得头疼。又后悔自己没有续娶一位王妃——家里没有主母管教,儿子长歪了也是在所难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成王长子谢亦鸿喜扮女装的事渐渐传到了京中。前些日子,有臣子奏请加封谢亦鸿为郡王,天子只笑道:“他哪有郡王的样子?”就这么轻飘飘地驳回来了。
***
谢亦鸿的事,谢怀璟也听说过一些,此刻听成王说这儿子“不争气”,心下也觉得成王没有说错。但他是晚辈,总不能应和“皇叔说得对,您儿子确实不肖”,只好微微展出笑意,不作应答。
恰在这时候,天子驾临。文武百官停下彼此的寒暄,齐刷刷地下拜行礼。
天子的目光自谢怀璟和成王身上淡淡扫过。
来早朝之前,已有人将太子回朝的事禀报于他,所以此刻天子见到谢怀璟并没有十分惊讶。
他就知道,太子能耐大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刚刚谢怀璟和成王的对话他也听了一耳朵,心下也是得意的——当初你差点登上帝位又如何?你的儿子那么不成器,可比朕的儿子差远了。
这么一想,看太子就没那么不顺眼了。天子望着谢怀璟,温和问道:“伤什么时候养好了?也不派人回京禀报一声。”
谢怀璟恭顺道:“托父皇洪福,儿臣近日才免了性命之忧。”说着神色一肃,“此番遇刺蹊跷至极,儿臣一定要仔细追查。”
显然天子对太子只是表面的关怀,闻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细问太子的伤情。
不过谢怀璟也不稀罕天子的挂心。
***
早朝后,成王进宫拜见太后。
他和天子一母同胞,也是太后的嫡亲儿子。又好容易才回京一趟,太后见了自然欢喜,连忙让宫娥过来沏茶倒水,慈祥问道:“如今还是一个人过吗?”
成王点点头,略微苦涩地笑道:“她死了以后,我心里就装不下别人了。”
太后本想劝他再娶一位续弦,好过于这样孤零零地过日子,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开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倒是个痴情种,皇帝却是个滥情的。你们俩要是能彼此添减添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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