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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宿敌成亲了 (布丁琉璃)


  “一只手如何包扎?”姜颜见到苻离满身血渍、唇瓣发白,又想起因内伤失血而亡的季平,心中莫名一慌,索性伸手拉开苻离的衣襟道,“再不止血,你是想……”
  姜颜忽的怔住了,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苻离的脖颈处。
  严丝合缝的衣领中,一截绞金青缨绳若隐若现,是姜颜曾经最为熟悉的配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指一挑,将那块青缨绳串着的玉环挑了出来,淡绿的残玉纹饰熟稔,映在她微微瞪大的眸中。
  “我的玉怎会在……”姜颜几乎以为这块玉就是她日夜佩戴的那一块,话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
  早在数月以前探望程家回来的路上,她串玉用的青缨绳被偷儿剪绺,早没了绞金的青缨绳,归来后她便寻了根普通的红绳替代……再一摸腰间,玉环仍在。
  苻离脖子上的这半块玉,并不是她的。
  可是为什么两块玉会如此相像?
  屋外狂风怒号,屋内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唯有油灯摇曳,镀暖了苻离清高冰冷的眼眸。
  往事走马灯般闪现,相见时苻离莫名的偏见,离家时父母的欲言又止……疑窦潮水涌退,而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姜颜霎时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急切的、颤抖地拿起手中的半块玉环,与苻离脖子上的那块拼在一起,完美契合的那一瞬,她呼吸一窒,失了魂魄。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姜颜张了张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只半跪在苻离身边,干涩问道:“苻离,当年你祖父与我父亲订下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苻离一直以为姜颜是知道婚约之事才对他‘纠缠不休’的,从一开始他便如此认定,所以才会在日后的相处中,先入为主地认为姜颜入国子监是居心叵测攀高枝。他幻想过姜颜看到他脖子上的残玉会是何表情,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兴奋,唯独不该是现在这般令人揪心的茫然。
  “自然是婚约。”苻离耳根微红,抓住脖子上的残玉塞回衣襟内。
  “婚约……谁和谁?”
  “你说呢?”苻离似是难为情,扭头生硬道,“明知故问,你早该知道的。”
  姜颜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
  “你拿着祖父的断玉来京,到底想做什么?”
  “那件事绝无可能,你想都别想!”
  “你可知道,当年祖父许下的是一个什么诺言?”
  “我许你钱银,换回你腰间的残玉,如何?”
  往事历历在目,是啊,她早该知道的。
  可是,为何是现在?
  真相令姜颜措手不及。当初她不顾一切离家求学,就是为了避免早早成婚生子的命运,可是现在苻离却告诉她,两人早在襁褓之时就定下了婚约……再回想起苻离的几番试探,而懵懂的自己却回以轻佻戏弄,姜颜更是一言难尽。
  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原在一开始便已成了定局。
  姜颜攥着手中的玉,失了魂般的跌坐,连手中的布条散落在地都没发觉。
  死一般的沉默,苻离总算觉察出了不对劲,淡色的唇张了张,哑声道:“你这是什么神情?”
  姜颜垂下眼,莫名笑了声:“早知如此,当初我该接了你那八百两银子。”
  未料换来这么一句,苻离眼中的温情渐渐褪去,漠然问:“姜颜,你在说什么?”
  姜颜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也是错,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荒诞的闹剧。
  “抱歉。”她无法说服自己将错就错,难以启齿的内情到底说出了口,“婚约之事,爹娘从未与我说过。我并不知情。”
  “……”
  风声呜咽,死一般的沉默。
  “你是何意思?不知情你终日带着这玉在我面前晃荡什么?”苻离终于爆发了,面色倏地冷了下来,衬着颊边的血渍,如一只濒临绝境的困兽,厉声问道,“不知情你招惹我作甚!”
  他面上有不正常的嫣红,那是极端羞愤之下的血色上涌。
  姜颜只是看着他,眼底有愧疚,“我带着这玉,是因为爹娘告诉我若万一遇险,可拿着这玉求苻家相助,还了当年欠下的恩情。苻离,我从未想过要以此相挟,逼你娶我。”说着,她双手将玉捧到苻离眼前,低声道,“若是早知定的是婚约,这玉不用你讨,我也该还你。”
  淡绿的玉在油灯下婉转流光,苻离面上血色褪尽,霎时变得苍白。
  “你想悔婚?”苻离不顾肩上的伤势,一把按住姜颜的肩将她推到土墙上禁锢住,清冷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如同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抖着唇又重复一遍,“你想悔婚!”
  姜颜背脊撞在粗糙的墙上,有些疼。她回视他,问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那时你想方设法要我的玉,我还以为,是苻家不肯报恩……”
  “你敢!”苻离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冷冷道,“招惹了我还想全身而退?想都别想。”
  这句话似乎颇有深意,可姜颜已经没心思去揣摩。今天夜里短短三个时辰内,她已经经历了太多、见证了太多,满腹心事,满心疲惫。
  “苻大公子,有什么话可否以后再说?”姜颜闭了闭眼,伸手将苻离的手掌从自己肩头拉下,而后将残玉递到他手里,“年轻一辈的事,不该由老人家决定。这玉你先拿着,就当是我谢过你今日的救命之恩。”
  苻离垂下眼盖住眼底交叠翻涌的情绪,而后猛地攥住玉,手背青筋凸显。
  姜颜狼狈起身,拿起掉在地上的布条重新丢入茶壶烫过,背对他道:“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天大的事,天亮再说。”
  “出去。”苻离道。
  姜颜身形一僵,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苻离猛地起身推开原本就老旧不堪的茅屋柴门,当着姜颜的面将系着红绳的玉环扬手丢了出去。
  小小的一件东西划过一道弧度,很快湮没在风雪之中,落地都没有声响,不知丢去了何处。
  方才那般大力的动作显然牵扯到了苻离的伤处,见到他后背衣裳皆被鲜血浸透,姜颜心脏一紧,叹道:“是我懵懂无知戏弄了你,你要生气便冲我来,何苦伤了自己?”
  苻离站在敞开的门口,任由风雪裹了他满身,却恍若不觉,唯有撩动的碎发间一双孤傲的眼眸泛着微红,哑声重复:“出去。”
  “有没有可能,她并不知道那块玉是你们婚约的信物?”当初魏惊鸿如此提醒,苻离却并未上心,固执地以为姜颜对他别具用心,如今看来,魏惊鸿那厮一语成谶,说到底,是他在自作多情,可悲可笑。
  苻离勾起嘴角,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那笑听在姜颜的耳中,格外刺耳。她沉默着捞起重新煮过的布条,哪怕指尖被沸水烫得通红,也没有吭上一声。
  屋外的风雪还在肆虐,吹得破败的门扉哐当作响,油灯禁不住狂风呼啸,倏地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苻离朝屋外走了一步,仅是一步,经过一夜鏖战与奔波又受了伤身体宛如强弩之末,只见双膝一软,他忽的跪倒在地,扶着墙才勉强支撑身体缓过那一阵眩晕。
  再睁眼时,姜颜已重新点燃了油灯,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逼仄的屋内一半光,一半暗,亮的地方暖色如春,暗的地方风雪刺骨。
  姜颜蹲下与他平视,手中的布条利落地绕过苻离的伤处,缠了几圈打上结止血。苻离抬眼,恍惚之间又想起那日冬阳正好,笑颜明丽的少女拿起一条淡蓝的绦带利落绕过他的腰间,十指也是这般一绕一挑,亲手为他系上端正的礼结,而后抬眼一笑,色如春花……
  可现在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姜颜道,“要出去也该是我出去才对,外面天寒地冻,最适合冷静。”
  说罢,她将包扎伤口的结系紧些,拍拍手淡然一笑,当真就起身出了门。
  苻离神色微变,匆忙伸手挽留,却因牵动伤处而疼得眼前一黑,指尖只来得及擦过关紧的门扉。
  姜颜出了门,在风雪中站了会儿,身体才活过来似的察觉出了彻骨的寒意。身后破败的茅屋寂静,门扉紧闭,苻离并没有追上来。
  这样也好,姜颜深吸一口气,冰冷带霜的空气吸入肺腑,令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她裹紧衣袍,趁着夜色掩护朝洗劫一空的街道走去。
  半个时辰后,姜颜抱着从某家人去楼空的药铺里顺来的两包药材,吸着鼻涕回到了小茅屋。刚一抬眼,她便怔住了。
  风雪已经停了,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天际已经现出一抹鱼肚白,而小茅屋前的雪地一片凌乱,像是有人来回反复地踩踏过。苻离披着满身的积雪站在茅屋前的路口,曾经引以为傲的矜贵风雅全都不见,唯余下满眼无法掩饰的焦灼和担忧,定格成一道孤单的剪影。
  他似乎一直在寻觅等待着什么,空洞的眼神直到看见姜颜平安归来才有了些许神气。明明眼睛是兴奋的,可面色却越来越冷,一开口声音哑得令人心惊:“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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