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容想了一想,还是问道:“你们那日在鹤颐楼的雅阁里作甚?”
桓澈不好与她说具体的谈话内容,只含混说谈些事情。
顾云容看他言辞闪躲,又沉默一阵。
“先不论我们的事,你不是说陛下如今压着你的婚事么?”
桓澈道:“确实。但等杨遂倒台,抄了他的家,父皇解了燃眉之急,我便可斡旋。”他见顾云容攒眉,问她有何不妥。
顾云容忽然想起,前世的杨遂直到她死时也还在首辅的位置上待着,难道今生会有所改易?
她又想起了她前世的死。如果沈碧梧是谋杀她之人,那么现如今这个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但若不是呢?
桓澈先前的分析,她觉得不无道理,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想通。
所以要她嫁他,她的顾虑不止一重。
桓澈忽而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容容,你现下兴许仍不太想嫁我,但我可担保,倘你嫁我,绝不会后悔。你正可趁着这段时日好生想想,我不逼迫你。”
顾云容凝着他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乱。
如果他记得前世种种便好了,她想问问他前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如他能给她一个合理合情的解释,她心里的疙瘩没了,余下的事便好说了。
太子年岁既长,东宫妃位不可久空,就在众皆暗揣圣意时,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到御前求娶兴安伯家的嫡出姑娘陶馥。
小郦氏闻讯便慌了,她的女儿纵要嫁入皇室,也是要嫁给她外甥的。她听父亲说,太子与诸王已是不相容,他日登基定会极力削藩。
凭她外甥的性子,不会甘为鱼肉。皇帝面上瞧着对诸子一视同仁,但父亲说,皇帝最偏疼的是阿澈这个小儿子。
那么,她外甥登顶的可能是极大的。
她女儿若是眼下嫁了太子,她陶家将来焉有好果子吃?
这叫什么事!
小郦氏慌里慌张赶往王府,将此事与桓澈说了,求他想法子拦下此事。
“阿澈,姨母求你,纵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也千万救救你表妹,”小郦氏哭得几乎站不住,“要不,你与陛下说,你与你表妹早定终身,横竖你尚无王妃,不如……”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迎头便瞧见外甥霎时阴冷砭骨的眼神。
小郦氏悚然一惊,立时闭嘴。
桓澈沉吟少顷,着人送走小郦氏,更服易冠,备车入宫。
宗承正在会同馆内归总出纳,忽见内侍来传他入宫。
他略一忖量,问内侍何事。
内侍琢磨不透陛下对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态度,不敢慢待,只笑说不知。
宗承忽问:“衡王殿下是否也在宫中?”
内侍心下纳罕,点头道是。
宗承扔了簿册,沉下脸:“我这便去。”
半个时辰后,宗承踏上了乾清宫大殿前的丹墀。
孟冬的风初透凉意,吹拂面颈之上,令他头脑愈明,眸色更沉一分。
入殿行礼后,贞元帝让他平身,倒也不跟他兜圈子,径直道:“朕闻你漂泊海外多年,却至今未曾娶妻,想来也是瞧不上番邦女子。朕知你仍心向故国,为寇不过迫不得已。不若朕今日为你赐下一段良缘,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如何?”
第四十三章
宗承袖中双手紧攥。
皇帝这般问,就是已做好了打算,只等他应承谢恩。他若直言推拒,便是拂了皇帝的意。
皇帝的意是不能拂的。
他转眼望向一旁从容自若的桓澈。自他入殿,桓澈便未尝开言,仿佛眼前这一出与他无关一样。
但他不必猜也知道,皇帝忽兴此意,必系他所为。
宗承心念电转,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家闺秀?”
贞元帝道:“兴安伯家的姑娘,七哥儿的表妹,可配得你?”
“配不得。”
贞元帝一愣,桓澈也偏头看了眼宗承。
在场内侍宫人暗暗互觑,俱是心下震动,以为自己听岔了。
贞元帝皱眉,久闻倭王为人狂傲,不想竟已至此地步。
桓澈眉尖微动:“阁下可是自谦,声称自己配不上舍妹?”
宗承笑道:“非也,我说的就是令妹配不上我。”
皇帝的意不能拂,但那是于旁人而言。
孙吉觉着圣上的威严遭到了藐视,出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狂言!”
贞元帝却是摆手示意孙吉噤声,转而询问宗承:“可有何说辞?”
“想来陛下亦知,我旅居海外多年,手中资财颇丰,游遍各国,经的见的亦不知凡几,寻常女子我是绝瞧不上眼的。区区一个世家小姐,京师遍地都是,如何配得上我?”
须臾,贞元帝竟是一笑。
同为男人,他能明了宗承的心思。
似宗承这样富可敌国又在外见多了世面的,不知阅过多少美人,一般的女子的确入不了眼。若他是宗承,莫说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一沓公主他也不稀罕。
但明了归明了,这事情还是得办的。
贞元帝遂问宗承,怎样的女子才堪配他。
宗承敛眸,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绝伦的玉雪芙蓉面。
他见过多少美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脂粉基本都已面目模糊,庞杂记忆里,唯有这副容颜始终清晰。
那日荒败城隍庙里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镌骨。
她不知他身份坐在对面与他攀谈时的神容万变,她到牢里来寻他却没能问到关窍时的失望沮丧,她单独直面他时明明怕得紧却强自掩饰的娇憨意态。
这些他都记得。
但他眼下不能在皇帝跟前说出她的名字,他敢肯定,衡王正等着他入瓮。
宗承垂首道:“不便相告,陛下恕罪。”
贞元帝眉头攒得更紧了些,俄而,道:“既是不便相告,那便依朕所言。只你身份尴尬,外头的人对你下何考语,你心里也有数。朕有心与你个差事,昭告天下,让世人皆知你这些年客居倭国不过皆为师夷。只你总要对故国表忠,否则朕也爱莫能助。”
宗承心中冷笑,果真是打着让他捐官的主意。
他们想以女人与官位拴住他,他还不稀罕。
宗承面上神容不改,只道皇帝的好意心领了,但旁的却是敬谢不敏。
贞元帝声音骤冷:“由不得你!”
宗承自若依旧:“陛下笃信道法,所定年号亦与道融。所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周而复始,循序渐进,揠苗助长总是不可取的。陛下圣心灵通,自有判断。”
贞元帝锋锐目光在宗承身上扫略,少刻,命众人暂退。
桓澈听得明白,宗承那番话是提醒他父皇不要意图以一桩婚事、个把官位套取他手里的东西,还是应当按照先前所定那样一步步来,否则欲速则不达。
只是宗承先前与他父皇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可以猜。
他父皇偶尔提起宗承之事也会烦郁,直想以宗母来交换宗承手中的资财与火器,但被他阻了。宗母这个筹码不能一直用,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他与父皇说的长久之计是,在宗承身边安排自己的人。但他实质上也不过提一提,他知此事极难。
所以今日没成,他也不觉意外。
出了宫门,宗承忽转头对桓澈道:“若再有下回,我便径直管陛下要了她,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
桓澈道:“你没有机会了,我们很快便要成婚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根本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若为她计,便休作妄念。”
宗承笑道:“关于此,你不必操心。不过,你确定你便能给予她安定?”
权斗倾轧原本便是一条血路。
桓澈眉目幽若古井:“不劳你操心。”
顾云容知道陶馥那件事时,已是三日之后了。桓澈晚间来时也未提及,仿佛与他一毫干系也无。
听说皇帝后头恼了,给太子另指了一个出身寻常的世家女。
太子约莫是欲借此事激怒桓澈,逼桓澈出手,否则桓澈回头就藩,他更难对付。
顾同甫已将大房与二房之事拟言上奏,但皇帝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自行解决便是。
然而每回顾同甫撵二房走,方氏总是拉着一众儿女哭天抹泪,说顾同甫仗势欺人,她家两个哥儿眼看着明年就要赴考院试,如今却要驱撵他们,让他们露宿街头。
顾同甫催逼得狠了,顾同远与方氏便说待两个儿子明年考罢院试再说,言语之间又隐隐透出一层意思,倘顾同甫在这之前将他们强行撵出,他们便去顺天府尹那里状告他们。
顾同甫顾忌着言官那头,不想生事,近来朝中事正多,皇帝心绪不佳,顾家根基未稳,这等腌臜事若是一再捅到皇帝跟前,极易讨嫌。
于是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只搁置归搁置,二房那头的一应开销,大房都是不管的,两个房头虽同住一府,但倒与分爨无异。
顾云容近来都被徐氏拘着学针黹。徐氏总念叨她女红荒疏,回头嫁人怕是要受难为,婚前练好这一手本事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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