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天我们的队伍便要出发，夫君，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今日之事，你也都看到了。虽说李冬被揪了出来，但到底那些佃户不比林家的家丁，组织起来较为涣散。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尽快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届时听凭赈灾处的差遣。”
这是个难题，谁都知道散落的木棍儿好拾，但散落的人心却再难聚拢。月婉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
忽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先前听说将帅出征，皇帝都会将他们的妻儿留在京城。那若是他们将那些佃户的家人照料起来……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她也不瞒林慕，直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了。只不过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若是我们这么做，当然不能像皇帝那样单纯为了牵制将帅行动，而是要好好照顾佃户们的家人，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林慕沉思片刻，道：“倒是个好办法，但还要斟酌让谁去做这件事。若是让管家陈汉负责，未免威胁意味太重，恐怕引起反感。”
说着，林慕的视线落在月婉身上。
其实月婉在提出这个提议之时，已经想过了。但当林慕真的这样认真地看着她时，她还是觉得似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肩头。
“夫君，若是你觉得我可以，那我便担此重责。只是……这次就不能陪夫君一道去赣南了。”
说到不能去赣南的事，月婉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带着忧心和遗憾。
林慕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你是怕为夫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
月婉点点头，“嗯，听闻赣南那边水患甚多，阴雨不断，万一你又淋雨着凉，害了风寒……”
“月儿放心，”林慕突然压低了声音，覆在月婉耳畔低声道：“为夫再也等不起一个月了。”
月婉被他话里的热气蒸得脸颊熏红。
是啊，本来到七月初九便满了一个月。可若是林慕初三启程，从洛阳城到赣南县紧赶慢赶一个来回也要十日左右，妥妥错过了一月之期。
“那你一定要自己小心，我等你回来。”月婉伸手，环抱住林慕的腰身，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
行程定下来后，月婉为林慕收拾起了行装，同时又安排陈氏和吴卫打点照顾佃户家属的事宜。
林慕则将接下来十余日的日常生意往来安排妥当。此外，他还专门到前院，向林尚勋详细陈明了自己的计划。林尚勋对自己儿子的行事安排极为放心，虽担忧林慕的身体，但并未阻拦。
一眨眼两日已过，七月初三一大早林家家丁佃户队伍和粮车便集结在林家正门。
林慕一身玄色衣衫，骑在高头大马上，脊背笔挺，虽有斗笠遮面却无碍俊逸洒脱。
月婉随着林尚勋站在门口为他送行。
与月婉担忧林慕一样，许多家丁、佃户的妻儿老小也集结在道路两侧，其中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几个年幼的孩子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忽然打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钱家大少爷钱颂良带着几个小厮策马而来。
钱颂良身着白衫，衣角随着马蹄颠簸上下翻飞，好不风流倜傥。
“林叔父，慕贤弟！”钱颂良拱手问候，“颂良刚听说贤弟要亲自护送赈灾义旅，这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为贤弟送行。”
林慕亦拱手道谢：“劳烦颂良兄亲自跑一趟，林慕这就要出发了。”
“钱家毕竟先派了粮车过去，对路途也算有些了解。颂良专程来跟贤弟说说，这一路上定要注意安全，毕竟那边遭了水灾，不少人都往北方逃难，有些贼人趁乱行些不义之事，我钱家的粮车就被劫走了一辆，至今下落不明！”
钱颂良这一番话说得既情真意切，又义愤填膺，而且他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旁边的一些佃户亲属听到。
斗笠下，林慕浓眉紧蹙：看来这一世他是等不及了，竟然不顾脸面就这么直接上门来寻衅了！
人群中“呜呜”的哭声此起彼伏，身后的赈灾队亦是骚动不堪。
林慕正要开口说话，一抹月色身影却忽地从林尚勋身后走了出来。
竟是顾月婉。
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神色，快步走到林慕身边，紧紧抓住马缰绳，站直身子开启了樱桃小口……
第41章 送行
“诸位乡亲！”
月婉甫一开口到底是有些紧张，声音紧得发涩，还带着勉力压下的颤音儿。
林慕坐在马上，低下头就看到月婉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骨节泛白。他于心不忍，从马上翻身而下，一双大手轻轻覆上月婉的小手。
月婉转头望了他一眼，咽了咽干涩的喉头重新开口道：“与大家一样，月婉也是担心的。夫君林慕前不久遭了火灾，二十余天前又因为淋雨害了重症风寒卧病在床数日，将将转好。前日上午，夫君承诺要送各位到赣南。月婉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一万个担忧。但夫君告诉月婉，虽然各位家丁、佃户与我们并不熟识，但都是跟着我们林家做事的，就像我们的亲朋好友一般。既然这世上从未有置自己亲友安危于不顾的道理，月婉便忍下担忧，为夫君打点行装，以护送各位前往赣南县。”
一口气说了这些子话，月婉反倒不紧张了。她舒了口气，望着林慕微微一笑，黝黑的双眼满含情意。
“大家也都知道，夫君与我刚成亲不久，此番远行我本打算跟着夫君一道，路上也好照顾服侍。可夫君说了，此行大家都不带家眷，他也不能例外。除此之外，他留我在家，还安排给我了更要紧的事情。”
月婉轻轻挣脱林慕的手，缓步走向路边聚集的那些家眷。
“夫君说了，他要我留下，是要为各位乡亲照顾家眷、打理家事。诸位前去赣南县赈灾，少则二十余日，多则一月半，在这段时间里，诸位的家眷但凡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到林府来寻我，我顾月婉定当倾力相助。也请各位即将远行的亲友们安心前去，为赈灾贡献心力。”
说着，她朝身后的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领会后快步从院中招来一群丫鬟和小厮。他们手中或端着托盘或提着箩筐。
“其实月婉本打算等你们启程之后，便到各位家中送些吃食，不过既然各位担忧，那月婉便提前拿出来。箩筐里装的是热气腾腾的包子，昨夜我亲自带着后院的丫头们调馅儿、和面，赶制而成。托盘里是一些铜钱，打算到各位家中给长辈、孩子做见面礼的。钱数不多，但是我的一番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人群骚动已然平息，此刻安静得弹指可闻。
林慕脸上的表情也从担心、鼓励变为了赞赏、骄傲。他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只知道月婉同他一样忙，却不知她竟如此悉心地安排了这些事情。
一旁骑在马上的钱颂良眉头皱了又皱。先前他只道这顾月婉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庶出小丫头，没想到嫁到林家便成了林慕的贤内助。而他即将要娶的那个顾青翎……钱颂良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郁郁之气。
“少夫人，您真是活菩萨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
这些人本就情绪激越，被稍微煽动便纷纷跟着赞扬起顾月婉来。
可顾月婉却并没有因为夸赞而放松情绪，她清清嗓子，娇俏的脸上挂上了审慎的神色。
“如钱公子所言，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月婉还请大家务必听从夫君林慕的安排。不论发生什么，大家伙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咱们一百多号人，又个顶个儿的年轻、有力气，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就是！钱家那粮车是死的，咱们人是活的！这乌泱泱百余人，谁敢胡来！”
“此事，诸位还真是多虑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慕突然开了口，他道：“钱家粮车被劫之事道台大人格外重视，他主动联系各家商贾，会专程派一队精兵为我们开路，护送我们前往。”
说完他转头，微微仰视着骑在马上的钱颂良，“颂良兄，多谢您的好意提醒。先前钱家率先启程，确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不过，今日林家出行一来有精兵护送，二来也与其余各家一同启程，一路上可相互照应。想必定能一路坦途到达赣南。”
这席话如一把钝刀子，狠狠地剜了钱颂良一刀。众人皆听出来林慕是在讽刺钱颂良为了抢功劳，置钱家家丁的安危于不顾。
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钱颂良也不便发作，只能咽下一肚子的火气，借口说还有急事匆匆回了钱府。
……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动员，林家的那些佃户们既对一路上的安全放了心，又免除了后顾之忧，脸上便纷纷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林慕亦重新骑上马准备率队前行。
谁知这时月婉竟然又开口了。
“月婉还有一事相求于各位，我夫君他身子不比旁人，一场小雨都可能引起高烧喘疾，这一路上恳请各位乡亲帮月婉多多照料夫君！月婉和各位家眷一道，在洛阳城恭候诸位凯旋！”
